2011年8月17日晚,河南驻马店附近野外,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追逐正在上演。
一个男子拖着受伤的双腿,拼命地在山路上狂奔。他的身后,是一阵阵刺耳的摩托车追赶声和狗叫声。
眼看着他几次跌入土坑,快要被追赶上,他又吃力地爬起来,继续拼命地往前跑。
这个逃跑中的男子,叫崔松旺,是河南都市频道的记者。
他为什么会被追杀?追杀他的人是谁?
2011年,对于刚到河南都市频道当记者不久的崔松旺而言,是不寻常的一年。
这一年,他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黑砖窑卧底历险。
这一年,也让他从一个平凡的记者,变成举国皆知的大英雄。
这一切要从一个匿名举报电话说起。
2011年7月,河南电视台忽然接到了一位声称是洛阳市伊川县白沙镇吴堂村村民的来电,说他们村里有个智障从黑工厂逃出来,全身伤痕累累。
接到爆料后,记者崔松旺赶紧前往当地,,对刚逃出虎口的白飞飞展开了采访。
“飞飞,你几岁了?”崔松旺问眼前这个浑身伤痕、看上去憨憨傻傻的男子。
“我五岁。”白飞飞一脸认真地回答。
白飞飞的父亲告诉崔松旺,儿子已经23岁,但天生智障,心智只有5岁左右。
原来,白飞飞去年跟着父亲外出打工时,突然失踪了,全家人到处贴告示寻找都无果。
直到一年后,白飞飞才突然如“天降“般,浑身伤痕地趴在家门口嚎啕大哭。
经过家人的反复追问,他才说出自己是被两个拿着匕首的人威胁着押上了车,卖到黑砖窑做苦工。
在这一年里,他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全身伤痕累累,耳朵溃烂化脓、脚拇指骨折、后脑勺血肿凸出、肩膀骨折、……直到家人送他去医院急救,才最终脱险。
“这个,他们是用这个砸我的。“白飞飞从地上拿起一块红砖,告诉崔松旺。
“他们给你工钱吗?”“不给,老板还不给饭吃。”
从白飞飞口中,崔松旺还得知,还有几十个人被关在那个黑砖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听到这些,崔松旺十分气愤,而接下来收到的另一则消息更让他义愤填膺。
原来,在许昌市襄城县姜庄乡袁庄村,有个叫袁浩杰也刚从黑砖窑逃出来。
他五年前被人骗进黑砖窑厂打工,可在那里苦干了五年,没一分工钱,没一顿饱饭,还经常被迫长时间做苦力,更动辄遭受一顿毒打。
他们用钢筋抡打他的背;用三脚架、皮带抽打他,打到皮开肉绽也不肯放过。
袁浩杰告诉崔松旺,那里的劳工年龄由十几岁到五六十的都有,并且大多数脑子都不太好使。有个老人快被打死了,他们也不肯放他出去。
袁浩杰逃跑了好多次,才最终逃离虎口。
太没人性了!崔松旺决定展开深度调查,揭露那些惨无人道的黑砖窑内幕。
2011年7月中旬,他跟同事们开始展开行动,谋划深入黑砖窑内部,打探真相。
崔松旺先是假扮成逃狱人员接近黑砖窑厂,向工作人员讨饭吃。对方给了他一碗腥臭无比的面条。
为了获取信任,崔松旺强忍着恶心,狼吞虎咽地把面条吃下去。不过,对方最后还是看穿了他,把他赶出去,还派人跟踪了他两公里。
接下来,他又扮成各种角色做暗访,如包工头、卖菜小贩、买砖户,以套取更多的内幕资料。
虽然崔松旺还未能深入到窑厂内部,但他和同事们经过对黑砖窑周边半个多月的多次暗访,总算摸清了黑砖窑产业的运作套路。
原来,他们有专门的探路人和职业招募人到公共场所如火车站、汽车站等所盯梢,瞄准那些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或智障人群,然后将他们诱骗到黑砖窑厂,以几百元不等的价格卖给窑厂。
黑砖窑厂将诱骗来的人圈养起来,迫使他们进行高强度的劳动。这些奴工不仅得不到工钱,还遭受到非人虐待,跟奴隶毫无区别。
他们每天被驱赶着在闷暗工棚里干十六七个小时的苦活:运土、烧砖、搬砖,却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没有。
吃的方面,是清淡如水的稀饭面汤,住的方面,一窝人挤在4、5平方米左右、潮湿阴暗的屋子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解决,屋子里脏污狼藉,臭气熏天。
不仅如此,他们还每天24小时被人严密监视着,稍有不慎,就遭到一顿毒打。
抽耳光、脚踢、抽皮鞭、抽钢筋、鞋板打、板凳打……监工们将他们当牲口一样肆意虐待。就连晚上睡觉,监工都将他们绑住胳膊,以防止他们逃跑。
长期的身心摧残,让这些本身就智力不足的奴工变得更迟钝、麻木,像木偶一样被操纵着,失去反抗意识和能力。
出于对监工的恐惧,他们在面对记者暗访时,表现得惊恐不安,直言:“不讲了,不讲了”不敢轻易透露内幕,惟恐惹来一顿毒打。
崔松旺掌握的素材已足够发表一篇报道,但他想要进行深一步的调查,对他而言,没有解决问题的报道是不负责的。
他了解到,从事黑砖窑厂产业的人反侦察能力极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马上内部通风报信,在警方到来前快速转移阵地,伪装成正常经营,导致警方难以立案侦查。
崔松旺决定要进入黑砖窑做卧底,掌握一手资料,帮助解救那些可怜无助的智障奴工。
身边的人劝解他,还是不要去吧,实在太危险。决心已定的他,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丢下这么一句话:“我要去,哪怕是落个残疾,只要能活着回来就好。”
他总结了自己先前不能成功打入黑砖窑的原因,一是扮相不够逼真,“演技”不够到位,二是自己过于主动上钩,反而引起对方怀疑。
这一次,他决定装扮成真正的智障人士,让职业招募人主动来诱骗自己。
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崔松旺这回动真格了。
2011年8月初,正值炎炎盛夏,崔松旺强忍不适,愣是半个月不洗漱。这下,流浪汉的形象就出来了:头发粘糊,胡须邋遢,脸色蜡黄,衣服成一条条破块状……
他还摘下了500多度的近视眼镜,还真别说,戴了十多年近视眼镜的他,眼球有点外翻,加上一脸迷惘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挺像智障的。
为了使装扮更加真实,崔松旺又跑到湿泥地里打了几个滚,裹上一身的泥浆。
崔松旺拖着闷热、黏湿难受的身子走在路上。周身邋遢,腥臭刺鼻的他,俨然一个智障流浪汉,附近走过的人看见了,都捂着鼻子避之不及。
8月14日,崔松旺开始出现在河南驻马地火车站附近的广场、马路、街道边,饿了就翻垃圾桶找残羹冷炙、困了就四仰八叉随地躺平,还不时捡烟头吃、沿路乞讨,以吸引黑砖窑厂职业招募人的注意。
由于他的乞丐扮相实在太逼真,大家都将他当成真正的乞丐,不少人还递吃的给他。令他暗喜的是,他也引起了黑砖窑线人的注意。
8月15日,他又在街上晃荡着,突然,一个灰衣男子走到他身边,盯着他观察了好一阵。随后,这位灰衣男子主动上前来搭讪。
灰衣男子问崔松旺:“你是哪来的?”崔松旺故意答非所问:“我20了。”男子又问:“你多大?”崔松旺回:“我是河上的。”
俩人就这样“鸡同鸭讲”地来回搭了一会话,灰衣男子见崔松旺一副不灵光的模样,就进一步试探他,“干活儿不?”“干,干啥?”“砖窑厂干不?”“有钱不?”“有啊。”
崔松旺以为自己成功了,谁知一轮对话后,灰衣男子竟然径直走了。不久,又有一个白衣男子来问他是不是要找工作,一番对话后,也走开了。
崔松旺有点失落和不解,他又上下检查了自己的扮相,发现自己虽然全身邋遢,指甲却很干净,于是又用黑泥和煤渣把指甲弄得黑不溜秋。
又一天,崔松旺发现那个灰衣男子和白衣男子站在一个凉皮摊旁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嘀咕什么。
机不可失!崔松旺假装漫无目的地游荡到凉皮摊面前,向老板讨东西吃,不等对方回应,他就坐下来,端起桌上一碗吃剩的凉皮,像恶狼般往嘴里塞。
他三下两下就把半碗凉皮扒拉完了,连汤也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完后,还用嘴舔了舔盘子,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嘴角,然后起身走了。
上演一番走心的表演后,崔松旺胃里却在翻江倒海,心里也积起一大片阴影,他只希望,这次,能成事!
果然,翌日,也就是8月17日下午三点多,正当他躺在草坪上闭目养神时,突然一个男子把他踢醒,说要带他去工作,随后将他拉上一部出租车。
崔松旺看到车里面其中一个男子,正是那天跟他搭讪的灰衣男子。他清楚这回是真要虎口探险了。
下午5点半,出租车在驶出市区,沿着国道行驶了一段路,再穿插了几条羊肠小道后,停了下来。
出租车司机下车反复搜查了崔松旺的包裹后,继续开车前行。
下午5:40分,出租车在一个砖窑厂附近停下,崔松旺下车一看,正是他之前踩点过的 “恒泰公司”。
此时的他未曾想到,接下来面临的遭遇,将成为他毕生难忘的噩梦。
一位光着膀子、嘴里叼着烟头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看到崔松旺就哈哈大笑,灰衣男子跟他嘀咕了几句后,就把崔松旺带到一个简陋的房间。
中年男子眼神犀利地盯着他瞄了好几分钟。崔松旺料想这位应该就是来验货的窑主了,他装成一副迷茫又窘迫的样子低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男子随后又问了崔松旺家在哪里,干过什么活之类的,崔松旺依旧含含糊糊、不着边际地回应着。
男子上下打量着崔松旺的身板,貌似挺满意,又像溜牲口一样,命令崔松旺:“跑两步看看。”
虽然内心极度不适,崔松旺还是顺从地站起身,沿着空地跑了两圈,房间里的几个人像看耍猴一样哈哈大笑。
窑主验过“货”后,就递给线人500元,算是将崔松旺买下来了,这时,是傍晚的六点十分。
线人离开后,窑厂的人开始对崔松旺进行搜身,他心里猛地一惊,糟了!想不到对方还有这一手,自己随身佩带着针孔摄像头,万一被他们搜到就完了!
他急中生智,赶紧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顺势把针孔摄像头扔出去。他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通过了这一关。
可接下来的情形又让他的心悬吊起来,原来,一位监工看上了他的运动鞋,想占为己有。
崔松旺的鞋子里,藏着微型拍摄设备和手机,如果被对方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情急之中,崔松旺又发挥了敏捷的临场反应能力,他用力擤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子上,这下,鞋面上沾上一片湿糊糊的鼻涕。
“脏死了,去去去!”监工看到这一幕,一脸嫌弃地指责他,就这样,崔松旺保住了自己的鞋子,又闯过了一关。
崔松旺随后被带到一个小黑屋里,他们给他一碗清淡无味的白水煮冬瓜当晚餐,没等五分钟,就赶他到工棚去干活。
崔松旺一到工棚,就感到无比压抑,只见工棚昏暗幽闷,炎热嘈杂,奴工们浑身伤痕,吃力地干着各种苦力活,四周还站着多个凶神恶煞的监工。
他耳边不时传来监工恶狠狠的呼喝声,打骂声,奴工稍有懈怠,就免不了一顿拳打脚踢,巴掌板子,基本5分钟就挨一次打,可他们就像被驯服的畜生一样,挨打时只会哀嚎,却丝毫不敢反抗。
机灵敏捷的崔松旺,也未能逃过他们的毒打,他刚干活没多久,监工就狠狠地在他背后抽了两鞭子。他只觉背上火辣辣地痛,一看,竟有两条深深的血迹。随后,两只手臂也遭到毒打,伤痕累累。
跟崔松旺搭档干活的人,是一个真正的智障人士。反应迟钝的他更是遭殃,不停地被监工追赶着虐打,监工还故意使劲踢他的下体,疼得他面容扭曲。
崔松旺在工棚里干了三个多小时,就已经感觉吃不消了。
九点多时,他被安排住在一间又窄又脏、大约五、六平米的小黑屋里,房间里臭气熏天,六七个智障奴工蜗居成一团,好像猪圈一样。
监工们把崔松旺和其他奴工的胳膊绑起来,防止他们休息时逃跑,就连大小便都监视着他们。
此时,崔松旺已掌握了一手资料,他便决定伺机逃出去。他知道自己若待多一段时间,身心必定饱受摧残,到时可能连逃生能力都没有,更别说救奴工们了。
他没想到,要进黑砖窑不容易,出去更是加难上加难。
崔松旺的逃亡计划开始了。他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用砖角摩擦身上的绳子,可等他摩擦到一半,就被监工发现了。
“啪啪!”监工见他想逃,马上给他甩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见此计不行,他只能另想办法。随后他又跟监工说自己想大便,可监工不信,又把他抽一顿,不准他去。
过了一阵,窑厂电力系统出了点小事故,大伙不能干活,崔松旺又趁机求监工给自己去喝水,监工们忙着抢修,一时无法顾及太多事情,就答应他了。
崔松旺跑到厨房喝了一大勺水,随后趁着监工不注意,快速翻墙逃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崔松旺顾不了那么多,只管一路没命地狂奔。砖窑厂的监工很快就发现他逃跑,马上号令一队人马追赶。
这就有了文章开头出现的那些惊险画面。在狂奔途中他的隐形眼镜也掉了,眼前一片模糊,跌跌撞撞在连续掉进土坑三次,崴伤了腿。
他就这样拖着受伤的腿不停地跑,突然,他发现前面一条河,挡住了去路。
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又渴又累,快要虚脱。可是听到越来越近的摩托车声,他又咬紧牙关跳下河里。
他一手高举摄像机,一手抓住河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淌过河。
过了河,他一头扎进一片玉米地,经过泥泞湿洼处,他就一只腿跪地,依靠双手和另一只腿的力量匍匐前进。
幸好这时,身后也渐渐安静下来,他感觉追赶的人已经被自己甩了一段路程。
此时,同事们也正在四处寻找他,他赶紧给他们发短信,让他们沿着小河边的玉米地找自己。
同事鼓励他,“如果实在是口渴的不得了,就吃玉米杆,坚持就是胜利!”
时间来到8月18日凌晨0点15分左右,同事们一路沿着小河边摸索,终于找到了他。
崔松旺气喘吁吁,感觉肺都要爆炸了,双脚更是肿胀麻木,满是泥泞地扎在湿土里,同事们费了一番劲才把他拖出来。
看到同事们,这位浑身是胆的汉子忍不住一头埋进他们的怀里抽泣起来。
大家第一时间上了车,四个小时滴水未进的崔松旺,此时已经口渴难耐,一上车就直喊:“水,水,水”。
然后,他喘着气,咕噜咕噜地灌了两瓶水,才慢慢缓了下来,呜咽着跟同事们说:“兄弟,能见面实在太好了!”
崔松旺的这一场虎口探险,可谓险象环生,庆幸地是,他最终凭着智慧脱离虎口,还完成了暗访任务,获得不少一手资料。
崔松旺和同事们将暗访得来的资料录制成新闻,在河南都市频道播出。
新闻一经播报,立即引起社会各方关注,警方也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一举捣破黑砖窑,抓捕了8名嫌疑罪犯,解救出30多名智障奴工。
崔松旺看到智障奴工被解救出来,内心感到十分欣慰;另一方面,他对妻子却心怀内疚。
原来,就在他暗访黑砖窑期间,怀孕两个月的妻子因为过于担忧流产了,他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幸好妻子通情达理,对他毫无怨言。
在崔松旺曝光黑砖窑事件后,亲朋和同事都担心他会遭遇报复,劝他暂时不要频繁出镜,但他却表示:“我站在阳光中!”毫不畏惧。
崔松旺对于记者职业道德的恪守,和勇敢无畏的精神,让他成为新闻界的风云人物。2011年,他荣获中国魅力50人评选候选人人物,以及正义网中国正义人物奖。
2013年05月22日,他又成为央视版《致青春》之《青春榜样》青年主人公之一。
如今,距离崔松旺揭露黑砖窑事件已经十年了,这个勇敢的暗访小王子已成为河南都市频道的制片人。
这些年来,他先后参与了瘦肉精、地沟油、假鸭血、假牛肉、病死猪等危害百姓健康的社会热点调查,勇敢曝光文明社会的一些丑陋、不法行为。
不畏凶险揭罪恶;一身侠胆扬正气。崔松旺用行动证实了什么是真正的记者精神和情操,他是当之无愧的新闻界脊梁和楷模。
在当今的文明社会里,仍旧有不少的罪恶潜伏在黑暗中,尚待更多像崔松旺这样的勇士来揭露,才让这些罪恶无所遁形。
本文作者/文十玥
责任编辑/柳叶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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