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高一斗足以傲视江左

在博物馆与古迹中看见历史

头图 《富春山居图》（局部）台北故宫藏

东晋年间，建康城内谢家的大宅子今日比平时多了几分喧闹，一位衣着光鲜的少年，急匆匆地一路从大门穿过一进又一进院子往里跑去。

“爷爷！爷爷！我回来啦！”少年一气儿跑到中堂，飞身扑入坐在主位正在听下人汇报事情的老人怀里。

对于这突然袭击，老人家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喜笑颜开，摸着少年的头，慈爱地说：“哎呀，是客儿回来啦！来，快让爷爷看看，又长高了没有？”

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在淝水之战中担任前锋都督，以少胜多击退前秦大军的谢玄。少年就是他的孙子谢灵运，客儿是他的小名。谢灵运的父亲生得不太聪明，很早就去世了。谢灵运却从小就格外的聪明伶俐，因此谢玄异常宠爱这个孙子，经常开玩笑似的感慨：“以我的才智却生了个笨儿子，可笨儿子反倒生了灵运这么聪明的孩子！”

出生在陈郡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谢灵运自然从小衣食无忧。并且正如谢玄所说，谢灵运也遗传了谢家最优良的基因，格外的聪明。他从小就博览群书，写出的诗文被誉为江左第一。

等到谢灵运长大成年，正值东晋末年，屡建奇功的刘裕渐渐执掌朝政大权。凭着家世出身，谢灵运毫无悬念地进入官场，辗转担任了一些官职，直到刘裕称帝建立南朝宋。改朝换代之后，刘宋的皇帝对于以前的世家大族表面上还算礼遇有加，但是贫苦出身的刘裕对于东晋时期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皇帝的权力受到限制的情况是心知肚明的。

在新的朝廷，皇帝任用寒门出身的人掌管国家大事，而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只能当一些地位虽高却没什么实权的官职。谢灵运在官场的境遇也受到了影响，皇帝虽然赏识他作诗写文章的才华，但并不让他参与讨论国家大事。生性清高的谢灵运因此经常愤愤不平。

谢灵运像 （日）狩野常信

刘裕死后，南宋少帝继位，谢灵运受到朝中大臣排挤，被外放到永嘉当太守。永嘉郡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心情郁闷的谢灵运于是游山玩水，动不动就外出游玩十多天，官府里的正事儿根本不管。就这样他在永嘉郡呆了一年，便以生病为由，辞掉官职返回会稽老家隐居。

谢灵运虽然官场不得志，但家里还有数不清的田地和财产。他在会稽修建的始宁墅，背靠大山，面临大江，风景十分秀美。再加上许多朋友陪伴，大家经常一起饮酒赋诗，日子过得也是逍遥自在。这期间，谢灵运写了许多描写山水田园的诗歌，他每一首诗被传到建康城，都会引来众人竞相传抄。作为诗人的谢灵运，并没有因为隐居而被遗忘，反而更加人气高涨。

等到宋文帝登上皇位，几次三番请谢灵运出山。谢灵运起初还推辞不肯，但看到宋文帝确实很有诚意，他心里的政治理想也还没有完全放弃，终于决定重回都城建康。可是虽然宋文帝十分欣赏他的诗文和书法，也只是给他整理国家图书馆书籍和编写晋朝史书的工作而已。

一日，宋文帝再次召他入宫宴饮，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些醉意了，也就不太拘泥于君臣之礼。

“谢大人，朕听闻曹魏时期的曹植文才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你觉得咱们当代可有人能与他比肩啊？”宋文帝端着酒杯，双颊绯红。

谢灵运举起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摇晃着走到大厅中央，在众人的目光中，豪迈地说：“启禀陛下，以微臣之见。如果说天下的文学之才总共有一石，其中曹植独占了八斗，我的才学占一斗，天下其他人共分一斗。”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依谢大人之言，古往今来曹植文才第一，谢灵运第二，其他众人都不值一提。对不对？”宋文帝笑着说。

“那是自然！不过，写诗这种小事儿，有什么好夸耀的。之前索虏趁着我朝大丧之时南侵，陛下应该尽早派兵北伐，夺回洛阳。”谢灵运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话锋一转谈起国家大事。

不成想，宋文帝一脸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衣袖：“谢大人，以你的才华，只需用心写出能流传千古的诗文和史书就行，北伐之类的事情不必操心。”之后便扭过头与别人说话去了，不再搭理谢灵运。

好不容易说出心里话的谢灵运备受打击，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神情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默默地喝起闷酒。

《庐山观莲图》清 上官周 中国美术馆藏

这以后，谢灵运又变回老样子，动不动就称病不上朝。或者既不请假，也不派人传话，自作主张地就出门游玩，十天半月也不回来。宋文帝也感觉到他再没有心思留在朝中，就示意他主动请个长期病假，回老家闲居。离开京城前，谢灵运最后一次上书宋文帝，劝早日北伐，但他的一番肺腑之言，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再次回到会稽的谢灵运没有就此消沉下去，而是像没事儿人一样再次过起了游山玩水的快活日子。谢家的资产雄厚，谢灵运的游山玩水与普通人的玩法完全不同。他经常带着几百个随从，遇山开路，遇水搭桥，专门到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探险。为了登山方便，他还发明了一种前后齿可拆卸的木屐。这种木屐被人称为“谢公屐”，据说上山去掉前齿，下山去掉后齿，穿着它登山能省许多力气。

有一次，谢灵运带着一大群人，从始宁南山到临海郡，一路伐木开山。临海郡的百姓被这场面吓坏了，都以为是山贼来抢劫，赶紧去通报郡太守。太守王琇也吓坏了，连忙带上兵马前去查看。却发现不过是游山玩水的谢灵运而已。面对着眼前嬉皮笑脸的谢灵运，太守王琇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

谢灵运虽然被迫远离朝政，但他既张扬又荒唐的个性终于还是给自己招来了祸事。他惹恼了地方官，被人举报有谋逆之心。宋文帝虽然爱惜他的才华，同时也不相信他真能掀起什么大风浪，可也架不住身边很多人纷纷举报。于是下了一道诏书说：“谢灵运罪过深重，确实应该判处死刑。但念他祖父谢玄有功于国家，应该原谅他的子孙，免死，充军广州。”后来，又有人举报他收买亡命之徒，密谋半路劫狱。最终他被判在广州就地正法，一生怀才不遇的谢灵运终年只有四十九岁。

而谢灵运心心念念的北伐之事，也正是宋文帝的心中所想。就在谢灵运被打发回会稽之后，宋文帝组织了第一次北伐，以失败告终。二十年后，北魏太武帝率领十万大军南侵，宋文帝再次北伐，虽然成功阻止了魏军渡江，但刘宋也元气大伤，国力大大地削弱下来。

参考资料：

• 《宋书·谢灵运传》

• 《南史·谢灵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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