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中原地产内地主席黎明楷：我不是一个“逃兵”

本文来源：时代财经 作者：陈泽旋

还有不到两个月，黎明楷就要退休了。

这位中国房产中介行业的初代元老级人物，一生只打过两份工。1989年，黎明楷刚刚结束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那一年他25岁。从香港大学机械工程学系毕业后，黎明楷在一家跨国石油公司做了三年，但因“工作表现不好”被雇主解聘。

人生的得意，或是失意，仿佛冥冥之中，那时的失意青年没有想到日后会受到许多人的景仰。在1989年加入中原地产之后，黎明楷最高曾坐到集团主席之位，这是一家在香港、内地均为龙头的房产中介。即便在创始人施永青重新执掌后，黎明楷仍是中原内地市场的“一把手”。

2019年往前推的这5年，是内地房产中介行业竞争最激烈的阶段。传统房产电商转型、链家凭借资金优势大打规模战、贝壳改写经纪人作业模式……房产O2O、独立经纪人、佣金战、收并购和互联网+成为这个阶段的关键词。有些虽然仅是昙花一现，但有些却深深地影响了中介行业的原有格局。

因为性情平和，在中原内部，黎明楷还收获了一个亲切的称呼“黎叔”。然而，在行业混战时期，不跟人面红耳赤的黎明楷却不得不多次站出来与竞争对手“正面刚”，炮轰佣金战、反击同行对“港式做法将内地中介劣质化”的责难，警醒恶性竞争实为行业内耗……

随着中介混战的告一段落，一切又回归平静。不过，在市场成交冰冻和降薪裁员盛行的大背景下，近日中原集团的一则人事公告和一张“散伙饭”的合影，又将黎明楷带入舆论的风暴眼。

“我不是逃兵”

11月3日，中原集团发布人事新部署，中原地产(中国内地)主席黎明楷将在今年年终退休，接任者是创始人施永青33岁的儿子施俊嵘。退休后，黎明楷将以顾问身份继续向施俊嵘提供运营的意见协助决策。与此同时，中原地产（中国内地）总裁赖国强将升任为副主席，以协助新主席做好任内的工作。

但很快，这则调整就起了风暴。同一天，总裁赖国强和副总裁陆成“请辞”的消息与一张“散伙饭”合影开始流传。饭桌前坐着的三个人，正是在中原集团任职将近30年的元老黎明楷、赖国强和陆成。这张合影源自于赖国强的朋友圈，按照配文，这三位元老将“按序离开中原”。

虽然他们的离开有各自的原因，但作为中原内地市场最核心的三位高层，在公司收缩规模、降薪裁员的重要时点集体出现人事变动，外界有诸多解读。

“我退休跟市场没关系。今年下半年市场确实差，但我是在年初提出退休，那时市场还挺好的”，黎明楷告诉时代财经，在4年前自己查出心血管堵塞，为此做过两次手术，一共搭了6个心脏支架，“三年前做完第二次手术，我就跟老板（施永青）提了退休。‘如果我还有命就再帮你顶三年’当时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三年约定”即将届满，房地产行业恰逢步入下行通道，包括中原在内的许多中介机构都在削减规模、调整架构和降薪裁员，黎明楷有过短暂的动摇，“我后来在想，这个时间退休会不会不好看，因为市场不行了，我好像逃兵一样”。

但思来想去，黎明楷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退休，“因为我还是留在中原体系，只是退出一线工作，保留顾问的身份。就像自行车队一样，我不做领头冲锋的人，但我还在队伍里”。

黎明楷憧憬过退休后的生活，他想弥补“失去的岁月”，学太极、练瑜伽、养好身体，同时在疫情允许的情况下，“花几年时间”与家人到处旅游。自1994年带队开拓内地市场后，这里就成为了黎明楷的主要驻地，“但在大家看来很普通的景点我都没去过，九寨沟、黄山、张家界、西藏，真的很想去看看”。

加入中原的这32年，工作充斥着黎明楷的生活。黎明楷告诉时代财经，他基本都在围绕着机场、酒店、会议和饭局转，一年365天没有停下的时候，即便偶尔出去旅游，也是“白天去景点，晚上回电邮”。

不怕苦的草根孩子

在中原的这32年，黎明楷最高曾坐到集团主席之位。创始人施永青重新执掌集团后，他仍是内地市场的“一把手”，陀螺式的忙碌生活，符合外界对一位成功人士的界定。但鲜为人知的是，这位被称作“打工皇帝”“中介大佬”的人物，起初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失意青年。

黎明楷这一生打过两份工。1986年，22岁的黎明楷从香港大学机械工程学系毕业，毕业后进入了一家跨国公司英国石油，工作了将近三年后，英国石油进行战略调整，黎明楷所负责的业务被撤销，作为“一个不是很出彩的员工”，他遭到遣散。

“刚毕业的时候，我像很多年轻人一样，也不知道工作是怎么一回事，我承认当时的工作态度有点散漫”，失业之后，黎明楷到处投简历，“哪些公司愿意招我，我就去见工”。当时进入中原仅仅是因为“和老板聊起来很开心，真的不清楚它是干嘛的”。

进入中原之后，黎明楷任职于项目投资部，负责新房项目的营销策划工作。失业的经历给了黎明楷很大的教训，他在中原的工作比以前更投入。1990年，受公司推荐，黎明楷参加了香港中小型企业联合会举行的公开比赛，并获得了第22届杰出销售人员奖。

同一年，中原多名董事联手自立门户，包括黎明楷当时的上司，他向黎明楷抛出“橄榄枝”。如果接受邀请，年仅26岁的黎明楷就可获得新公司的股份，但他认同中原的文化，同时担心新公司不稳定，选择了留下来。不久后，黎明楷成为了该部门的负责人。

不过，黎明楷的事业转折点是1994年。这一年，黎明楷亲自带队到广州成立分公司，从此中原在内地的业务模式由“从香港带客到内地买房”变成“向内地人销售内地房子”，正式开拓内地市场。此后，中原从一家蜗居香港的中小型公司，蜕变为房产中介龙头，而黎明楷也一路升迁。

在很多场合，黎明楷都会被问到成功的秘诀，但他经常把原因归结于机缘巧合，包括在岁数尚浅时恰好碰上公司人事动荡得到了晋升机会、在改革开放之时恰好抓住了经济发展的机遇。

“很少人一开始就能有长远的部署，我自己也并不是真的看得很远，只是对辛苦不抗拒。本身我也是草根家庭长大的孩子，来到内地，也不觉得这里的生活水平和香港有什么差距，很能适应”。

被对手抛离了

1994年，内地的商品房市场起步不久，无论是地产开发，还是房产中介均处于较为原始的阶段。相比之下，已走过几十年发展历程的香港房地产行业更加成熟，已形成一套可供内地借鉴的机制，无论是操作经验，还是管理理念。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原在内地市场是一个无可匹敌的存在，“当时在二手房方面，我们没有太大的对手，在新房领域，易居可以算是一哥，但它当时没有二手房业务，怎么都比不过中原”。黎明楷说。

黎明楷在复盘中原在内地的发展过程时，认为2015年是一个重点的节点，这一年北京的链家凭借着资本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大打规模战，通过收购上海德佑地产、深圳中联地产、广东满堂红等在当地拥有较大影响力的中介机构，迅速布局全国布局，在门店规模上远超中原。

为应对链家这个劲敌，2016年初，已经退休5年的创始人施永青不得不重新出山执掌中原，但彼时无论做出任何反攻都为时已晚，中原憾失龙头地位。黎明楷感慨：“2015年之后，越往后越难熬，中原压力不光来自于市场，也因为与对手的差距在拉大，给对手抛离了”。

“以前是内地学香港，后来是香港学内地”， 也是在这一年，中原才开始真正自我反思，黎明楷虽然不认同链家通过资本抢人、抢客、抢房的打法，但“偏偏也就是这一点，人家制造了一个不错的商业模式，把工作流程细化，提高效率，对我们是蛮有启发的。互联网方面也是我们当时忽略的，所以现在也在恶补”。

隐患早在2008年就埋下。这一年，金融海啸席卷全球，黎明楷认为中原当时对市场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当年10月在内地裁员接近20%，全面收缩全一二手房代理业务，但几个月后市场迅速恢复。

“没有想到这个叫‘量化宽松’的政策让市场恢复得这么快，竞争对手熬过来之后还在扩张，我们就有点落后了。当时，我们没有好好把握龙头的地位，让链家在北京萌芽出来，等到2015年，中原就已经感到压力很大了”。

2008年，链家率先建立楼盘字典，即房屋数据库，收录了包括房屋门牌号、标准户型图、配套设施信息等多维度信息，确保了房源的真实性。尽管当时的链家仅仅是在北京市场一家独大的中介，但这一计划经过多年的发育，最终成为链家钳制对手的“杀手锏”之一。

先做好“保命”工作

2018年，链家推出贝壳找房平台，中介行业进入了新一轮战争，但随着贝壳找房成功上市，行业的新格局基本形成。这场以传统电商平台转型O2O为起点，以贝壳找房在纳斯达克敲钟为终点，跨度长达5年的中介混战暂告一段落。

随着竞争格局的初步稳定，一切开始回归平静。但这个行业的风波远没有结束，今年房地产市场速冻，中介也很难独善其身，裁员的趋势在蔓延，中原也不例外。

10月，中原内部发文称，“受市场持续低迷，为了保留核心资源度过寒冬，集团决定调整内地业务规模与架构，所有分公司都要应自身经营情况作出适度收缩，目标在第四季度达到收支平衡”，这份文件还指出，合肥、郑州、济南、南昌、哈尔滨、南京、宁波7家分公司内部编制调整为事业部形式经营，并大幅削减经营规模。

黎明楷向时代财经直言，这是在现时市场环境下，中原做出的一项“保命”措施，“我们给到同事的要求就是先做好保命工作，当市场回到春天以后，再去想新的部署”。

在收缩调整之外，中原还在近日卷入人事震动的风暴眼。其中，最引入关注的是原中原地产（中国内地）总裁赖国强，在中原集团公布升任其为副主席的第二天，赖国强发布个人声明称将全面退出中原，原因是在当前行业危机之中，“因循守旧，摇摆犹豫扭转不了中原的颓势，在此我和股东就经营战略产生了较大的分歧，30年的互信也被打破”。

黎明楷透露，赖国强与施永青的矛盾在于“经营理念不一致”，赖国强想通过改变生产模式即推动公司平台化来进行改革，而施永青则想先做人事调动。

在赖国强出走后，新升任的核心骨干人员将只剩李耀智和郑叔伦。其中，李耀智原为中原地产(中国内地)华南区总裁，将被升为内地总裁，华南区总裁之位由原深圳中原总经理郑叔伦担任。

历经巨大人事变动的2021年，将成为2008年、2015年之后，中原的第三个重要节点。这些年，中原地产创始人施永青在加速培养接班人施俊嵘，但由于施永青在公司决策中仍有较高的参与度，黎明楷表示实际上中原的经营风格转变并不大，“新的班子成员是施俊嵘重新挑选出来的，虽然其他人也给了意见，但施俊嵘有了更多的权力，以后管理也会更加顺手”。

施永青和老班子正式退居幕后，80后接班人开始执掌，中原能否重塑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