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文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光阴无情地改变着年轮。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京山市孙桥镇余家河水库这个名字,却在我的脑海深处,成为抹不掉的记忆。现在,这水库承担着孙桥广大农村群众种植庄稼、果树、旱涝保收的重任,近年又承担着孙桥人民的自来水输送,渗透着创业修建众多百姓激情岁月中的理想目标和浓浓深情。
我的家乡孙桥镇官桥村怕旱不怕涝。过去,小街人吃水就要到较远的堰塘挑水,有一年天旱,挑水的堰塘里没有水了,小河也断流了,人们没办法只得趁早到河里抢一点泥浆水弄回来用明帆澄清了做吃水。有了余家河水库后,没吃水了立即就放来了一大堰水,解决了最大问题,而现在只要把开关一开,水就放出来了,真美!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建水库、多是无长远规划、无科学论证、无施工条件、无严格的标准要求条件下进行的。那年月“极左”思潮泛滥,大干热情高涨、空喊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出现了乡乡修水库,村村有工程,真可星罗棋布。但由于水源贫乏及防渗处理技术不过关等种种因素,多数水库废除了,余家河水库却是非常成功的一个。
余家河发源于杨集花石崖冲。离余家河水库十六里。水库位于孙桥镇的青树岭村。它是一个中型水库,余家河水库建在狭长而弯曲的山冲,库区四周群山环绕,库内有竹笼泉、乌鲁泉、阳鲁泉、黎田背泉、正子泉和槐树泉等6个泉眼(均属上升泉)。它不卑微,亦不宏伟,称之清澈和深邃那是最得当的,水库两边较高的山淹没了一半在水里,两侧的树林长势茂盛,郁郁苍苍。
修建这个水库对我来说意味着疼痛与抚摸。那些浓稠的黑夜,那些繁重的劳作,那些无法忘记的饥饿与寒冷,都是刻在我身体的刀痕。
据说余家河水库修建始于1959年,那是大饥荒的年代,但我参加余家河水库建设并没有看到多少水库修建过的痕迹,我参加兴修余家河水库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事情。区里决定修建余家河水库,民工们带上被褥、碗筷,拉着板车,就出发了。修水库称为出外工,队长是决不去的,因为出外工都是很艰苦的,有狠气的人也不去,队长有些怕他们,出外工大多是连长、排长带队。
那时,孙桥的农民,自带粮食,吃着集体大锅灶罐子饭,粮食不够吃,里面加些萝卜和白菜。早上上工天不亮,没休息的时间,中午和晚上放工时,我们常把坝头的山坡上盯着,吹号员如果到了那山坡,说明快吹号吃饭或放工了,听得吃饭的号声,仿佛听到上天传来的福音。民工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工具,奔跑去找到自己蒸饭的罐子,饭是由炊事员送到工地,饭大多凉了,还蒙着沙尘,菜自己早上上工时带到工地,常常是腌菜鮓菜之类能存放的菜,从家里带来,一般要食用一周时间,没菜了,得夜晚回家取来,赶来上工,白天是没时间的。我和这些民工们一样,都闷头吃饭,很少说话。明明没吃饱,也无可奈何。工地上没有水,干部就派人到河里挑两桶水,谁渴了,就到水桶里舀半碗,咕嘟咕嘟喝下去,解渴,也解饱。还可以省下一些粮食。
我们去的时候是淘中心槽。民工分营连建制,淘中心槽时,每天两班倒,人们用古老的石硪夯实土方。打石硪是十二人,打硪时叫硪者喊着动听的劳动号子,号词随心所欲,脱口而出,随着喊号的节拍,参与打硪者喊着回应的号子抬起硪扛,上下均匀的夯击土方。
中心槽回填后就筑大坝了,建坝过程非常艰辛,施工完全靠拉板车移动土方筑坝,拉板车发牌子计数,每车要完成好多车才能放工。我们分成多个小组,每三人为一个小组。一个小组一辆板车,一个人驾辕,一人推车,一个挖土。因为坡很陡,下坡时要两人用力堵住板车下滑的速度,否则翻车很危险,上坡时两个人力要用在一起,一车土拼尽力才可以上去。二里以外取土,一天要跑40个来回。这是任务,必须完成。干上一天,非常非常累,跑上一天车,觉得腿都不在自己身上了,只能睡六个小时。我那时不到二十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岁。就这都吃不消,常常上火流鼻血。可见劳动强度之大!大坝上是用东方红拖拉机拖上大磙碾压,有了拖拉机,工程进度明显加快,工程质量明显提高。
我们住在陈家窝子,到工地路上要经过一道水沟,在道水沟靠半山修起高高的石坝,悬在半山坡四五十米,沟上面不足一尺宽,开始还宽些,越到中间最高处却是越窄的地方了,第一次经过,开始还勉强能走,到最窄处看到深深的崖下,却不自觉的往下瞄了一眼——顿时,我心中的惊恐被无限放大,头昏目眩,我有恐高症,心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如果掉下去将是粉身碎骨,再不敢前行,然而更不能转身后退,因为转身更危险,正是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走在我前面的朋友,还唱着歌,神情自若,我只得勉强跟进,真是惊心动魄!以后天天几次的行走,也如覆平地了。
那年,调来的钱场区的民工同我们一起奋战,人更多了,热气更高了。一天上午,孙桥供销社的造反派们把他们单位的领导刘主任弄来游乡,游工地。刘主任是钱场人,家里是地主成分,在当时是阶级敌人又是当权派,正是专政的对象,他的头上戴着高帽子,满脸是汗水,还有一股血顺着面颊流下来。
钱场人奇怪了,别人戴高帽子怎么没他这样痛苦?
孙桥是个移民镇,居住的人天南地北,他们习惯于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而钱场人就不同了,他们的宗族观点很浓,他们认识刘主任是家乡人,是自己人,看到自己的人受罪,他们不能容忍。
他们抢上去摘除了刘主任的高帽子,原来高帽子里面另有名堂,头上用铁丝编织一个网,吊一个大磅秤砣,不仅如此,还将铁丝的尖头刺向他头上,所以在磅秤砣的重压下,铁丝头刺进了肉皮,血就流出来了,他只得用双手把高帽子撑住,想减少些疼痛。
钱场人愤怒了,他们把刘主任从造反派手中抢过来,第二天就全体浩浩荡荡的义无反顾地保护着刘主任,离开了工地,返回钱场,就此下马,他们再也没来了。
我所在的连队里,有几个外队知青来和我一起玩,玩乐器,不久就认识了我们队的几个女知青,后来他们再来就直接去找女知青去玩,他们来玩都是夜晚,因为白天要出工,往往玩到深夜不归,这样连长看不惯了,带几个年轻人来讲狠,知青们不吃他那一套,发生冲突,知青们当然不在乎他们,女知青说,他们好像是到姑娘伢们房里捉奸!第二天起,几个知青全不上工了,在知青宿舍谈笑自若。连长向指挥部报告了此事,指挥部来人劝说无用,其他队的知青也参加了他们的活动,事态发展更加严重。
副指挥长原来是官桥乡的书记,和我很熟,他来找我,要我去做女知青们的工作,认为我和知青们说得够话,我只得去找她们,劝她们就此了结,好在她们还卖我的账,第二天就出工了,这件事才算平复。
我和一个朋友是整个工地唯一会乐器的人,各乡的文娱活动演出都得我们伴奏,一次演出,陈集乡的一个姓刘的女知青独舞《珊瑚颂》,在台上找我,还给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几天后我们在一起打硪,后来知青都回武汉了,而她却坚持没离开工地,指挥部把她树为先进典型,我们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那些年代经济困难,很多事都靠自力更生。开山要炸药,指挥部就把乡下打猎户集中起来,让他们制造药,不知道他们用些什么原料也能制造的炸药开山炸石。这些开山炸石的人都是挑选的很精干的人,每组两人,一人掌钎,一人抢锤,在岩石上打出两尺的洞。装上炸药雷管,放工后民工都远离工地后,就点火放炮,让第二天人们好施工。这个点炮是个危险的事,要几个点炮的人同时点,要在导火线燃烧时迅速离开,这个要有人指挥,哨声为准。
有一次放工后民工都远离了工地,点炮哨声响起,早已守候在那里的七八个人,迅速点燃导火线离开危险地,他们听着炮响几声,结果八炮只响了七炮,说明一炮哑了。按规定要等一定的时间才能返去观察,可一个小伙子性急,不顾操作规定,认为是哑炮,急忙跑回去查看,正接近点炮处突然这处炮响了,只是导火线燃烧得慢些,一声惊天动地,石块飞满天,点炮青年炸得尸首片片,惨不忍睹。
一个春夏秋冬奔向又一个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轮回,重复无数次新生。大干的精神燃烧着激情的岁月。就这样没黑没明干到1976年工程“下马”,余家河水库终于建成了。
如今再回余家河水库,走到大坝上,大坝内侧碧波荡漾,坝面外侧花草注目,绿草相衔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击荡着人们的心房,吸引着人们的眼球。鸟瞰水库,真有一种“高峡出平湖”,之感。
现代化的中国,再没有修建余家河水库的艰辛了。在施工现场,你瞧那一台台工程机械,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一块块青石稳稳地放在它应该放的地方。挖土、推土全是机械,拉运石料、水泥、砂石等材料的重型汽车穿梭在施工工地上,真叫人眼花缭乱,再仔细看整个施工现场仅有几个指挥车辆的人员。啊!还是机械化好啊!……
昔日施工时的人海大战,如今已成为故事。有几个上世纪参加水库大坝修建的银发老人,津津乐道的讲述着当年兴修余家河水库的激情岁月……
50多年后的今天,当时的饥饿、困乏、劳累虽有些须记忆,但已经没有了痛苦。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每一次回想起这件事来,心里总觉得自己受益匪浅,心情也就畅然自得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