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骗保案，家属不同意火化，他们在冰淇淋冷冻机里躺了 15 年

本文节选自网文《东北警匪往事：重大案件纪实》，故事情节纯属虚构，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哥几个，又是一年啦。你们看，这么些年了你们还在这，我们也不愿意啊，也盼着你们早日入土为安啊。」

每一年，老葛，每年过年都会让媳妇多煮点饺子，给他们看守的五具尸体摆上。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 15 年。

在这 15 年里，老葛吃在太平间，睡在太平间，还在太平间附近搭了三间小屋，用来回收啤酒瓶子，当做营生。

回收啤酒瓶子得和 KTV 的人打好交道。自诩「认识人」的老葛在这方面很骄傲。一箱十二个，一块五买，一块八卖，不找人儿没法获得这个特权。

除了这个特权以外，老葛还有额外福利。

能喝到 KTV 打烊的，大多都是酒蒙子，服务员为了让他们早点走，都会偷偷把喝剩下的一瓶两瓶，藏在犄角旮旯里。

这些剩下的酒，老葛每天都喝。不是雪花，就是绿牌。有些老沈阳人管叫大棒子。

结果有一天，他一边往下搬酒瓶子，一边就头晕，腿麻，浑身哆嗦。

「你这是脑血栓」，医生说，跟喝酒有关系。

老葛后悔了，不仅悔在免费的酒上，还悔在当时的自己，为何鬼迷心窍，收下这五具尸体。

谋划

老葛后悔的源头，是那场被称为「二十世纪中国最大骗保案」的——「湖西饭店纵火案」。

1993 年，在那个承包成风的年代，退伍回到沈阳的杨青，盯上属于某政府部门的湖西饭店。经过一番「操作」之后，终于成为了这所饭店的法人。

但「主意症」的杨青心里琢磨的，不是怎么把饭店办好，而是变着法子的从账目和固定资产上下功夫，往兜里揣钱。

就这样，湖西饭店几近关门大吉，挖了很多坑的杨青不得已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转出去。

1997 年，澳籍华人陈延奎想要返乡投资，便成了湖西饭店的「接盘侠」，并花费 300 多万对饭店进行了装修。

多年经商的陈延奎很快就发现了湖西饭店的账目上留有很多隐患，便与杨青产生了纠纷。

双方闹得很不愉快，但生意还是要做，湖西饭店在陈延奎的悉心经营下，逐渐发展壮大，一跃成为沈阳市集洗浴、食宿、KTV 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娱乐场所。不过，双方的矛盾并没有彻底解决，直至对簿公堂。

最终，杨青想出了一个主意：先买保险，再放火。

翌日，杨青来到了沈阳市一家保险公司。当问清楚「谁投保谁受益」的原则之后，杨青下了血本，拿出 2 万元为这所已经转租出去的湖西饭店，投了高达 500 万的保额。

1999 年的沈阳还没有二环，房价仅为 2000 元左右一平。当时的500 万，可以在沈阳核心市区全款购买 2500 平方米的房产。

既能赶走陈延奎，又能拿到 500 万的高额保费，这样的「生意」怎么想都划算，于是杨青迈出了日后付出生命代价的第一步。

他雇了两个人，想半夜去湖西饭店，撬开门放一把火。结果被保安发现，两个人立马拎着汽油窜了。

第一次放火行动的失败，并没有让杨青死心，不几日后他又找到了来自黑龙江的三个职业「黑手」，但这三人在考察完作案环境之后便拒绝了，第二次放火计划失败。

接连失败的杨青并没有收手和慌张，反而沉稳了起来，找到了早年经营海产时的朋友庞学东。此人本是爆破兵出身，退伍后下海，因为经验和能力的欠缺，一直在失败中度日。

3 万元酬劳的承诺摆在眼前，本就视财如命的庞学东一下子出了神，连忙琢磨起合适人选，并为杨青引荐了当时在山东打工的韩士、黄志明、孙玉功。

他们，后来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沈阳 8·23 特大纵火案犯罪团伙」。

纵火

1999 年 8 月 29 日凌晨 1 点 30 分，韩士三人带上杨青情妇徐徐准备好的头套，从饭店隔壁医院太平间的房顶溜进了湖西酒店，在二楼、三楼的地毯上倒了汽油，又划着了火柴。

凌晨 2 点，120 急救中心司机常万军在返回医院的途中，发现湖西饭店四楼的窗户边有很多人在求救，阵阵黑烟从窗户向外喷涌，一时间，这个曾经的娱乐天堂，已然成为人间炼狱。

「不要跳楼」，常万军对着正要跳楼逃生的人嘶吼。但大火的可怖已经战胜了理智，只见一个人从四楼一跃而下，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又猛的爬起，向外挪了几步，最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楼里的人或被烈火栖身、烧成焦炭，或在窗口呼救、声声哀嚎，40 多人被围困在这个烈火的炼狱中，等待救援。

而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却带着 1 岁的孩子，跑到山东远程遥控。

「外面没烧多少，但可能烧死了不少人」，打车前来查看情况的徐徐向杨青报信，「这次事情可能闹大了」。

自觉无事的杨青，三天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火场，甚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但这种「胜利」并未维持多久。当得知刑警要介入此案时，杨青一下就慌了神，赶忙收拾东西同徐徐等人逃出沈阳，连保险赔偿金也没来得及领走。

另一边，大火将湖西饭店烧成了架子，「那火苗窜出来，呼呼的，饭店外墙都烧黑了」。

大火扑灭后，服务员小沈被发现，尸体蜷缩在宿舍床架下，已经被烧成焦炭。这位本来计划今年就同爱人返乡结婚的 20 岁女孩，也许在弥留之际还构想着婚礼的美好场景。

而她的男朋友小代，日后则在老葛的太平间躺了 15 年。

一切美好都被无情的大火烧毁，年轻的生命被付之一炬。而这些无辜惨死者，在半年之后刑事附带民事的诉讼中，每人仅获得了 3000 元的赔偿。

「活蹦乱跳的人没了就赔 3000 块钱，简直就不把他们当人看，就是小猫小狗死了也不能就值这几个钱啊」，这样的结果没能得到家属认可。

基于对赔偿情况的不满，其中的五具尸体在之后的 15 年都未能入土为安。

而这五具尸体正是日后同老葛相依为伴的「兄弟」。

「老葛，我这有几具尸体，你那存不存？」电话那头传来问询的声音。「存，送来吧」，老葛也没想，就接下了。

老葛事后抱怨道，「我真是没经验，活该倒霉」。干太平间的老手都知道，这样因刑案冤死的，都会遇到或多或少的麻烦，因而往往不会收。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电话是因为急救车司机在 9 具尸体中 7 具都没人愿意接收的情况下，才打给他的。

而这 7 具尸体中的 2 具，在凶手被枪决之后，家属接走火化，并付给老葛一笔几千块的停尸费。

但剩下的 5 具怎么办？老葛心中打起了鼓。

上阵

1999 年，老葛第一年承包太平间。

生于 1961 年的老葛，正好经历了东北作为共和国长子的辉煌。「南方人，整的太差」，也曾是一时东北工人的口头禅。

当然这种辉煌并没能坚持下来。改革开放以后，沿海地区经济发展迅速，此时的东北显然没有跟上脚步，沈阳经济增速下滑。

也正因如此，许多国营企事业单位「承包」成风，有些关系就可以承包各种东西，饭店、酒店、工厂、公司、道路等等，琳琅满目。

1992 年，老葛下岗。经历了沈阳或者说东北「阵痛」的全过程。他也成了一个承包商，承包的是沈阳市胸科医院的太平间。

俗称：吃死人饭的。

「就这样的承包合同，当年还属于优惠呢」，老葛反复强调着，「我认识人」。

不过翻看当时的合同，着实可能会引出「你四不四傻」的惊叹。

「乙方(老葛)向甲方(医院)一次性缴纳一年的租赁费，院内存尸费用全部上缴甲方。」那个太平间的承包合同这样写道。

除此以外，存取尸体过程中发生的所有纠纷，都由老葛负责，他还「不得违反国家物价政策乱收费，不得向死者家属索要钱物，不得违反国家法律、法规及政策，搞封建迷信活动。」

这份合同，老葛和医院从 1999 年签到 20001 年，一共签了一万八千零二年。

这是个失误，当年代表胸科医院签字的时任保卫科长老徐，手滑多写了一个「0」，但老葛可不在乎这个，这么挣钱的生计，再多写一个「0」都没关系。

至于有多挣钱，老葛一直也不愿意透露，但是作为看不上「南方人」的北方人，能让老葛心心念念的产业，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老梁故事汇》曾在节目中对「太平间外包」、「殡葬一条龙」做过总结，结合 1999 年的状况，我们大致可以还原出老葛的赚钱方法。

首先是非医院病死患者的尸体如果运进来，那这笔停尸费便收入老葛囊中，这笔收费 15 元/人/天。当时沈阳公开的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 5200 元，核算下来才 14.2 元。

再者就是售卖死者的殡葬用品，「不让搞封建迷信？那我们吃死人饭的靠啥挣钱。中国几千年都这样，也没见哪朝哪代管得了。」老葛还是认真看了合同的，对这一点虽然不满意，但是偷偷干，医院也不会管。

最后就是死者家属给的小费，这笔钱看心情，一般不少于 5 块钱，只需要帮死者整理仪容、穿寿衣，或者打开存尸柜给家属看看。

跟尸体有关的活儿，老葛自己是不敢干的。他的三姨夫老佟头担任这个角色。

除了这些额外收入，老葛也是较早倡导开源节流理念的人。

东北一年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不用打开冰柜压缩机的，省下的电费和氟利昂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这还不足以满足老葛省钱的决心，他觉得还得在机器维修上下功夫，而这时刘老四刚好出现在老葛的世界里。

老葛说服了电工刘老四，让其兼任这个太平间的「首席技术官」，月薪 400 元。

兼职的刘老四倒是为老葛解决了很多挠头的问题。老葛「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少吃草」，刘老四就给存尸柜换上一部旧冰淇淋冷冻柜的压缩机，一下子省了好多氟利昂。

为了适应存尸的条件和老葛省电的「核心需求」，刘老四又在冰柜里装了一个，跟压缩机联动温度计。

当温度上升到一定程度时，压缩机自动开机，夏天一分钟开一次，春秋季一小时开一次，冬天大部分时间关机。

这样称职的 CTO 却在几年后，仍没能按时收到老葛发的工资。不过他还是会照常来。

「一开始是冲交情，之后就是看这几个死者可怜」，刘老四说，「就当积德了」。

2003 年以后，胸科医院太平间就只剩老葛一家与这 5 具尸体相依为命。晚上，全家人睡觉的炕离存放尸体的冰柜不到 5 米远。

小屋外面摆着一台压缩机，但没人能说清是不是当年冷冻尸体用的

他的社会交往越来越少，朋友们渐渐不找他了，他也自觉地不找别人。怕别人问他最近在干啥，他只能说「住在太平间，每天看死人」。

妻子看不起他，嫌他没出息，跟他离了婚，回到自己的老家江苏无锡生活。女儿也跟着她走了。老葛又找了一个二媳妇。

这个媳妇是黑龙江的满族人，倒是很能吃苦。每年给那 5 具尸体上供，老葛都指使她去。

老葛的太平间只正常运转了几年，到 2003 年，风云突变。

他的生意做到头了。

阉割

「老葛，这是上边的政策，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胸科医院保卫科科长扛着大锤，就要撬开太平间的锁。

这时老葛急了，从兜子里掏出水果刀，「万一有个闪失，进监狱的是我，不是你。敢动我的死人，我就捅你。」随后又抄起身边的砖头砸向想要接走尸体的殡葬车。

在场的众人看出了老葛要玩命，便只贴了封条，匆匆离去。事情虽然平了，但老葛心里却犯了「嘀咕」，如果真的拆了这个太平间，那五具尸体怎么办？这五具尸体的停尸费又怎么办？

老葛不放心，决定亲自上阵，搬到距存尸柜不到 5 米的房间里。

原本老葛和医院的合同，在 2001 年就到期了，但医院并没有急着收回，也没与他续租，就这样挂着，迟迟没有动静。

不过，这样的「和谐」被政策打破。2003年，沈阳市民政局、卫生局、公安局联合下发名为《关于做好取消医院太平间工作的通知》的文件，要求逐步取消医院内设太平间。

经过几轮与老葛的谈判无果，医院一方面受到来自上级的压力，另一方面因太平间占地严重阻碍医院扩建计划，必然要采取强制措施，这才有了老葛与保安对峙的场景。

虽然医院暂时停止了强拆，但这事并没有结束，老葛从此之后「寄生」在医院，直到 2014 年结束之前，双方各展神通，好不热闹。

对老葛来说，「寄生」这个词很合适：住医院的太平间、喝医院的水、用医院的电、烧医院的煤，还不给医院任何钱。

存尸柜因为要插电，所以太平间是有电源的，也就省了老葛的事。但原先太平间没人常住，所以没有水和其他生活设施。

不过这都难不住「精明」的老葛，没有水就自己接水管，没有煤就自己去医院的煤堆铲，而医院也惹不起出了名的「老葛头」，很少拦他。

但就算医院不管，冬天也得为难一下老葛。

很多去东北的旅游攻略会加上一个打卡项——舔铁。且不管推荐这个项目的人是何居心，但东北的铁管冬天是流不动凉水的。比如上了年代的东北汽车为了能顺利启动，都会装一个东西，叫「预热器」。

同理，老葛的水管在冬天是不会流水的，甚至会冻裂。如何在冬天喝上水，这并没有难倒老葛。

直接拎上两个大瓶子，溜进医院办公楼接水。如果有不识相的保安上前阻拦，他一定会当面骂回去：「你算干 JB 啥的?要不我上你们家锅里盛饭去?」

但战胜冬天的老葛也数次经历了属于自己的滑铁卢。有一次去医院铲煤，被「守煤人」狠狠打了两拳，同老葛这个守尸人一样，这医院的煤，也是人家承包的。

后来，他就开始收啤酒瓶子的生意。

收啤酒瓶子本不是个生意，老葛本意也只是为了折腾医院。

葛强守尸的最后几年以回收废品、啤酒瓶子为生

「你不是想要医院给你解决问题吗？你得折腾他们，多占他们的地方，他们就早晚给你解决了」，朋友给老葛支招，这主意一下子出到了老葛的心里。从此以后，老葛除了收啤酒瓶子、收废品，还圈了块地方养起家禽。

不过老葛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生意越做越赔。

「这帮南方人，太坏。咱东北人做生意哪做得过南方人啊」，老葛在知道为什么赔钱之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原来，卖他纸板的多是南方的小贩，他们会把水泥夹在纸板间隙里，而他要卖出去则需要按照要求把纸板拆开来卖。

不得已，老葛把收破烂的地方租了出去。而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医院的。

他还租过一个一楼的门脸房，开麻将馆。一开始生意是不错，东北街头闲人多，下岗的多。都爱打麻将。

结果没想到楼上住着一个老太太，有心脏病，一听楼下哗啦哗啦就打 110 报警，有一天警察被她折腾来了六趟。老葛这人胆小，怕出事，不开了。

他嘟囔说，都是死人给我整的，全是霉运。

医院从没放弃把老葛赶出去的想法，这么多年，医院扩建的方案早就批准了，但碍于老葛和太平间，迟迟没能执行下去。

为此，医院先后到法院起诉、给公安局发函，几乎找了所有能管事的部门，但都拿老葛无可奈何。

最终谁也没能搞定老葛，而老葛则继续守着尸体。用老葛从报纸上摘来的形容词，他这叫「守望」。

「守望」

与老葛一同「守望」的还有张则石，一位家住吉林辉南的监狱警察，两位遇难者的父亲。

他的两个孪生儿子都是湖西饭店的服务员，当年一起遇难。一个是烧死的，一个是窒息而死，容颜如生。

虽然当年的凶手都已伏法，六个里面五个死刑，但当年判决的民事赔偿却杳无音讯，「人都没了，咋赔偿」。

于是在不断的起诉、败诉、上访、退回的循环中，多数家属都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大多不再坚持，唯有张则石是个例外。

被这场大火带走的两个儿子，是张则石和妻子永远的痛。

为此他提前从监狱办理退休，一头扎进了「为儿伸冤」的苦海，而他的妻子则在失去双子的悲痛中精神分裂，就像疯了似的刘老根，天天拎把菜刀，外人不能近身。

「这几年没有一年不想的，一个当爹的竟不能够让儿子入土为安，我不是人啊！」不断的上访耗费了张则石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难过的时候「还不能在老娘儿们边上哭，还得背着她哭。」

这些年来，胸科医院曾派人去张则石家了解情况，看到满是裂缝的平房，心中多有不忍，凑了点钱给这老两口，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要个人的钱，后来医院用公款给了两万，张则石才收下。

不过这一切在 2008 年，有了些许改变。

「喂，我要爆料」，拿不到工钱的 CTO 刘老四给报社打了一通电话，讲述了老葛守尸的故事。

随后，一时间，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老葛，各种采访纷至沓来，沈阳、大连的报纸和电视台，乃至当时全国现象级的电视节目《王刚讲故事》，都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老葛知道，他的出头之日不远了。

与此同时，老葛心里也明白，依靠这些家属收回停尸费用已经不现实了，他们也讨不回所谓的「说法」，一切只能依靠自己。

自此，老葛开始悉心的准备各种上访材料，频繁的讨要说法。

「全国最大骗保案——沈阳湖西饭店的一场大火给我带来的噩运至今。」老葛在 2008 年 7 月递交的上访信中写到，「从此我就开始了与这几具尸体的守望生活」。

在上访信中，老葛对自己的「守望」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述，并将枪口对准了民政局和卫生局。

「这些年来，我作为职业存尸人一直在履行与死者家属的约定义务，所付出的精力与时间成本难以计数。」老葛在信中用近乎一页的篇幅为自己讨个说法，并这样计算自己应该获得的停尸费用：

停尸费按照当时国家标准每天每具 45 元计算，9 年就是 739,125 元。根据国家规定，每具尸体必须每天进行观察和消毒，以每天每具 5 元计算，9 年就是 82,125 元。

再加上这 9 年间设备老化带来的维修费用、个人的精神与物质损失费用、24 小时监护费用，加一起总额高达 1,077,450 元。

「我与家属们已经产生了深刻的同情感和相依为感（原文如此），我们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已结为一体。因此，如果我的问题得到解决，我有义务帮助政府解决这一信访难题，安抚死者家属情绪。我准备把这些死者火化，最先送到各自家乡并立碑安葬，给死者家属一个公道。」

老葛明白，这钱家属们是给不起的，只能是政府给，所以必须要「服从大局」，帮助政府维稳。

「我相信党和政府，不能让我在精神生活、物质生活等多重压力下守望下去」，老葛在信的最后一部分送出了祝福，「祝我们的党和国家繁荣昌盛/祝全国人民家庭和睦幸福/祝奥运会圆满成功」。

不过这封信和轰轰烈烈的报道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这个陈旧复杂的案件已经找不出谁来管更加合适，也不知道谁该为这件事负责。

在这个局中，老葛被套的牢牢的。「一天到晚憋得也难受啊，我都不知道我为谁看的！我到底又图个啥？」，老葛哭诉着。

这一年，北京奥运会果然圆满成功。但没人说得清楚，跟老葛的祝福有多少关系。

归家

徐徐回望舷窗外的沈阳，老葛心中百味杂陈。

他终究没有完整履行自己的承诺，把这五个「兄弟」送回家去。

在事情彻底解决后的第二天，坐上了前往女儿家的航班。这一天是 2014 年 12 月 12 日，一个如今全民购物狂欢的节日。

事情的转机有赖于中央巡视组的到来。

那年夏天，老葛带着材料敲响了中央巡视组的门，一进屋就跪在地上，举着材料，「我有冤情！」

扶起老葛的工作人员接下了材料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老葛先回家等着调查，会有结果的。

果然，第二天还没到中午，公安局的调查电话纷至沓来，老葛第一次见到如此「速度」的工作效率，不禁大喜过望。

不过警察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却是责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然后就拉着他去公安局做笔录。

已经 50 多岁的老葛，身体大不如前，常年喝酒导致的半身不遂和糖尿病，根本经不起折腾。这时的老葛心里既害怕、身体又受不了，便直接卧病在家，说啥也不去了。

警察见拿他没办法，便不再找他了。但与此同时，政府部门也在做医院的工作，一位领导表示，「这事必须解决」。

领导牵挂的事情，果然效率很高。公安牵头，医院、老葛与民政等部门坐在一起「掰扯」，互相算账。医院本来还认为老葛欠他们钱：

2001 年 7 月 1 日至 2005 年 6 月 30 日，太平间守尸柜 2 台机组，耗电共 18250 元。2005年 7 月至今使用空调、冰柜各一台，加上照明、冰箱，共计52560 元。

不算平时日常生活用电如电饭锅、电磁炉、电视机、洗衣机，老葛至少欠医院电费70810 元，水费 3640.87 元。

这笔账最后算得毫无意义，这件事的解决方式也稍显狗血。

本来是被人侵占地方、权益受损的沈阳市第十人民医院（胸科医院），最后却在政府协调下，不得不掏了 84 万赔付给老葛，拟了个同意放弃尸体的声明，让老葛签了字。

半身不遂的老葛，已经禁不住沈阳冬天的寒冷，「赶紧了结」成了他心里唯一的声音。

2014 年 12 月 10 日，老葛媳妇的存折上，多了 84 万人民币。

同样在这一天，五辆殡葬车在二十多名特警的护卫下，来到了老葛守了 15 年的太平间。

这一天的现场很是平静，家属中只有张则石在警察的搀扶下，无力的站在太平间门前，双眼死盯着即将打开的冰柜，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多日未剪的指甲嵌进肉里。

咯吱一声，冰柜门打开了，老葛请来的人看着寒意森森的冰柜，摆放整齐的五个尸袋，心里不禁打怵。

最后还是当年送五具尸体进存尸柜的老佟，先拉开装尸体的袋子，在请法医验看之后，便抄起电锯破开尸体上的冰。

9 个小时后，五具尸体才全部被清了出来。医院买来了寿衣、纸棺材和骨灰盒，但忘了买鞭炮去去秽气。除了张则石的哭声，现场十分安静。

「儿子啊，爸爸带你们回家啦！」张则石一眼就看到了封存 15 年的儿子，泣不成声。

这一天的沈阳下起了当年的第一场大雪，大部分高速都被封，其中一条还开着的高速上，一辆运送爆竹的货车打滑，引发了 20 车连撞的大事故，一车的爆竹全部炸响，20 辆车也全部烧光。

这车烟花本来的命运，就是为了驱赶邪祟。不知道这是不是五位死者的怨念，久久不愿离去。为了送走他们，竟然用整整一车爆竹，还搭上 20 辆车。

临走前，他给张则石拿了两万块钱，不过这笔钱到底是补偿还是安慰，谁也说不清。当张则石捧着骨灰回家的时候，老葛绝对不算是个胜利者。

其他的死者在火化后分别被警察送回了故乡，但这些被封存了 15 年的死者，似乎早已被家人有意无意的抹掉了存在的痕迹。

其中一个死者的死讯一直被自己的姐姐隐瞒，她得照顾双目失明的老父亲，一直说弟弟在外面回不来。

「照顾活人都有困难，哪有精力去管一个死人」。当骨灰到达故乡的时候，姐姐一下子都倒进了河里。

小代则幸运的还有入土的机会，他的家属在家附近挖了个墓。警察带着小代的骨灰翻山越岭，天冷路滑，差点翻了车。

最后一位死者的家乡在内蒙古，护送他的警察开八九个小时的车，还要躲着公路上不时蹦出来的牛和马。

历经「磨难」的警察们迎来的不是家属的善意，「谁让你们火化的？」家属拎着铁锹、镐把，把他们围上了。

没办法，最后只能在当地警方的强力清障下，把这最后的一盒骨灰送到当地殡仪馆，然后在善意的提醒下「脚底抹油」，开车狂奔。至于「原地爆炸」的家属，他们顾不得了。

不过还好，就算是历尽苦难，也像赵本山的《落叶归根》。

所有人，都在回家。

如今

「这地方所有的饭店都允许你自己带酒。你要喝，自己喝，没人劝酒。雪花啤酒十块钱一瓶。贵啊。」

来到无锡的老葛已经不喝酒了，这里既没有喝酒的环境，自己的身体又频频警告。不喝酒的老葛，觉得没有自己收破烂时的生活充实，不过却也养成了良好的作息。

2020 年 3 月 9 日，他在微信转了一则朋友圈文章，「关乎国运：当前内外局势正发生重大转向」，而下数第三篇的内容是一所舞蹈学校的宣传视频。

这所舞蹈学校，是老葛女儿开的。

同老葛在太平间相伴 10 多年的二媳妇，成为老葛女儿舞蹈学校一个分部的管理者，女儿跟她这个后妈相处得不错。「每天跟她咨询、沟通的家长老多了，忙得很。这帮南方人，非得问清楚他把孩子送到这来能学到什么、效果怎么样。没有送来就完事的。」

老葛则转变成了一个家庭煮夫，「我每天就是买菜、做饭，给媳妇当好后勤」。

「那笔钱（84 万）我们俩还存着」，老葛说，无论这边生活如何滋润，还是得回沈阳，无锡呆不惯的。

而当年的「冤大头」沈阳市胸科医院，则从专科医院转变成了三级综合医院，编制床位由 800 张增至 1200 张。似乎随着太平间的彻底消失，医院的发展也回归了正轨。

从医院的 google 地图上已经找不到那座太平间的身影了，老葛生活 15 年之久的小平房已被推平。时间推平一切。

唯一老葛还有联系的死者家属就只有张则石了。丢了工作、死了双子、疯了老伴的前「吉林省先进工作者」张则石，在儿子下葬之后，身体一下子就垮了，「能接你的电话都不错了」。

虽然，老葛也早都忘记了那五个「兄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