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无暇赴死》的服装设计，值得深入聊聊

　　作者：Jack Giroux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Slash Film（2021年10月8日）

　　在007系列电影中，詹姆斯·邦德可能总是处于梦幻般的场景中，但当谈到风格时，服装设计师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总是想让角色贴近真实。拉拉布因与导演丹尼·博伊尔的合作而闻名，她还曾和博伊尔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有过合作。实际上，最初应该是由丹尼·博伊尔来执导《无暇赴死》的，而拉拉布理所应当地再一次担任服装设计。在博伊尔离开后，制片人坚持让拉拉布继续和新导演凯瑞·福永合作。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

　　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拉拉布在为詹姆斯·邦德这个角色在古典和现代的美学之间找到了平衡。

　　对于拉拉布来说，电影中的一切都在为角色而不是闪光灯服务。服装是角色情感，特别是故事发生的延伸和阐释，服装是可以说话的。拉拉布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和耶鲁大学，之后成为了一名服装设计师，并在各种电影中担任美术总监和置景师。现在，她正在参与她迄今为止最雄心勃勃的电影。

　　在《无暇赴死》开拍一年前，拉拉布就已经开始自己的筹备工作了。在这篇访谈中，她向我们讲述了自己为这部电影所做的大量工作。当然，还有我们最感兴趣的——她为邦德挑选穿搭的过程。

　　问：你对复古服装很感兴趣，并且就服装和丹尼尔·克雷格谈了很多。你觉得《无暇赴死》中有很多复古的元素吗？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我觉得邦德所有的衣服都带有古典的元素。我觉得最复古的一件是他在结尾穿的最后一套服装——那件看起来很有战斗性的毛衣。我和丹尼尔·克雷格讨论过想让邦德的服装留在电影史中，并且呈现一些在过去的007电影中没有出现过的元素，一些让人从轮廓上，一眼就能辨认出他是007的服装。

　　我所说的这种「轮廓感」指的不是时尚人士谈的那种西装，而是字面上的「轮廓感」，就像观众特别熟悉的邦德回身开枪的那个轮廓，我们想要这种人物剪影的感觉。丹尼尔在电影最后的场景中穿的那件毛衣是根据二战时期英国突击队的毛衣改良而成，是我发现了它并带给丹尼尔的。

　　我把改好的毛衣拿给丹尼尔看，他一穿上就很喜欢。我们决定以此为起点。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做了一些改变。原来的那款毛衣仍然有非常明显的时代印迹，不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么现代。

　　我们改变了这款衣服的颜色和材质，并且委托007系列长期的合作品牌N.Peal把它做了出来，因为我们知道我们需要大约48件这样的毛衣。为了拍摄，电影中出现的每件衣服都有20-60件同款式的备用款。这件毛衣也成为了电影中的重要道具，因为我们对邦德在海军和特种部队中的成长经历表示敬意。

　　我们想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细心的观众会发现，电影中的毛衣的领口上有个拉绳。原版的毛衣的羊毛非常重，但为了场景和动作，我们不想让丹尼尔在夏天穿上这么重的毛衣拍摄。所以，这件衣服是用一种混纺棉做的。

　　丹尼尔穿的那条裤子也是基于过去海军不同的复古战裤融合而成。过去观众们在看007电影时，并不会把他的裤子和他的经典形象联系在一起，更别提会对它特别留意了。邦德作为特工，他的腰线要比常人高很多，腿也要松得多。我们想把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他的身材和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一样俊美。设计和制作那条裤子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其他剪裁师和缝纫师的帮助下，我们在一个非常特别的工作室里做成了它。

　　想想我刚刚说的，邦德穿的每件衣服背后都有那么多数量的备用服装，而每件衣服都要经过那么多道工序和工作人员的手，我们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我一直想对那些原版的衣服做一些自己的改良，但同时要考虑到邦德即便在做特技动作时，穿的衣服也是舒适的。每次当丹尼尔来试穿我们做好的衣服时，我们都会不断地精进和改善。

　　我们花了好几个月才把那条裤子做出来，因为电影最后一场戏的动作设计一直在改变，丹尼尔刚刚为那个场景完成了特技部分的排练，所以他很清楚从哪个角度拿起武器，所以我们会根据他习惯的动作来调整衣服上口袋的位置。我们想让观众感觉到，邦德在场景中所经历的事情是真实的。这不仅仅是来自美学上的决定，也不是源于我对复古服装的热爱，而是一个非常实用、技术性的决定。

　　问：邦德的衣着通常不仅会对过去007电影中的服装致敬，同时展现出一些新的、现代性的元素。在这部电影中，你是怎么考虑的？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我觉得时尚的变化也是这样，对新旧元素兼收并蓄。现在人们似乎对古着有着特别的偏爱，喜欢各种不同的服装风格。对于每个角色的服装，我并没有按照某种特定的复古风格或者现代感来设计它们，而是根据人物的特征来设计。因此，对于邦德来说，我想在《无暇赴死》中通过服装来回顾过去24部007电影的可贵遗产——詹姆斯·邦德的每一任扮演者在各自的时代经历的演变，以及邦德本人作为一个角色整体上的演变。

　　这种演变还和每一任「007」的特质相关。对于那些传统的，例如军情六处总部中的那些角色，导演有义务在电影中让他们一直展现出自己的发展脉络。而像帕洛玛（安娜·德·阿玛斯饰）、诺米（拉什纳·林奇饰）或者萨芬（拉米·马雷克饰）这样的新角色，我们可以重新为他们设计人物的走向以及服装的风格。

　　问：你对这次新出现的反派萨芬有没有一些自己的看法呢？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拉米·马雷克是个很棒的演员。面对如此优秀的演员，如果让他去做他不擅长的事，会扼杀他的表演才华。我敢肯定，衣着对他精湛的演技来说是一种点缀和陪衬，并且可以帮助他演好这个角色。他的很多表演不仅来自于说台词的方式，还来自于他的外表。

　　萨芬的服装被赋予了这个角色的特质和光环。因此，我希望这个角色所穿的衣服能够完全体现他的特点，尖锐且优雅，因为邦德电影中的的反派总是那么敏锐、优雅，同时还带有一点诗意。服装可以帮助演员一点点剖开这个角色，而不一定从一开始就展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因此，萨芬作为这部电影的大反派，一个非常富有的恶魔，他可以为所欲为。服装是他行为的延伸。无言地反映出这个角色的心狠手辣，并且点缀拉米·马雷克的演技。

　　我们为他设计的那个面具也潜藏着某种心思，一点点揭开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来源于日本的能剧，从表面上看，它一点儿也没有感情，因此戴着面具的表演者需要有非常充沛的情感。面具的功能是根据演员的表演、灯光、以及观众看面具的角度发挥出来的。从不同的角度看这个面具，可以体会到萨芬从平静到邪恶，从沉思到愤怒的过程。

　　问：《无暇赴死》的开场始于雪景，随后镜头一转，来到了古巴、意大利和其他的地方。影片的取景地以及各地不同的时尚风俗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我参与每一部电影的创作时，都会觉得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你在美国拍摄，我们就会知道，美国不仅仅是一个地方，它还像阳光下不同的气味，会散发出自己的特质。每个城市、每个小镇、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特殊性。因此，当你谈到007电影中不同的取景地以及远方的异国情调时，你必须尊重不同地区的特点。

　　我们在盛夏时意大利的马特拉拍了影片的开场镜头，溽暑难熬。而一到冬天，马特拉的景色就变得很不一样了，秋天的马特拉更是另外一个世界。因此，气候和环境肯定对拍摄有影响。因为拍一部电影不仅仅是关于拍摄地的环境和建筑，你还希望能够捕捉到这个地方的新鲜感，给观众带来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这一些都得在人们的服装上有所体现。

　　打个比方，就像电影开头，邦德骑着摩托车跃过了正在举行宗教游行的人们。我们思考了很久，意大利的宗教游行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们需要给它设定一个风格上的目标。我记得我们对此讨论了很长时间。很明显，有很多人穿着黑衣服，穿行在马特拉的石墙间。那里的许多建筑都由当地的石头雕刻而成。这场戏的色彩很重要，所有的因素都会被我们考虑。所以说拍摄地很重要。

　　问：电影中诺米的那副墨镜有什么来头吗？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它是设计师亚当·塞尔曼（Adam Selman）设计的X Le Specs 系列眼镜。我在伦敦的一家时装店里找到了这副让我感到惊讶的眼镜。当我还没有为诺米这个角色做任何服装设计之前，我就带了一堆眼镜和很多饰品到了电影的试装会上，只是想让演员们感受一下它们。拉什纳·林奇很快就选中了这对眼镜。我说：「我很高兴你被它吸引了，因为我想把它放在电影里。」

　　问：它们看上去真的很酷。这次你和汤姆·福特的合作还顺利吗？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我和汤姆·福特的合作由来已久。但我们需要从剧本以及和丹尼尔·克雷格的谈话中汲取新的想法。我们知道汤姆·福特和他的团队精通如何为电影提供服装，他们是控制成本和规模的能手。

　　每当我们可能需要几套日常和正式一点的西服时，我就会对汤姆·福特的团队说，「这就是我们想要几件这样的西服，我们不想要这样的晚礼服。」我会给他们列出现在的需求清单和服装风格的设计方向。

　　我被带到了一个有着巨大的桌子的房间里，桌上摊着15张巨型的布料样式。我花了几个小时来挑选它们，选出了与影片场景相配的，不同颜色、图案和质地的布料。汤姆·福特的工作团队还没有看过剧本，他们刚开始凭着经验来选衣服。

　　而我则凭借自己对剧本中场景的想象选了这些布料，我不会详细介绍整个技术过程，但这是一个漫长的尝试、不断设计的过程。

　　有了剧本，也有了这些布料，那么它们足够用来做我们需要的30多套西装吗？我觉得我为丹尼尔·克雷格和蕾雅·赛杜在古巴挑选的，做晚礼服的布料简直太棒了。当我和工作室的设计总监戴维·鲍姆伯在汤姆·福特总部见面时，我看到了一件黑色的弹力丝绸混纺晚礼服面料。我问我们是否可以检查一下它的柔韧度，他们立刻去查了意大利的工厂里的库存。我把它拿给丹尼尔·克雷格看，他说，「哦，太棒了，这种布料很适合打斗戏。」

　　它的质感要强于普通的弹力纤维，并且足以应付演员的动作。由于电影里有多位特技演员，他们的身材也不一样，所以我定了好几件晚礼服。有些衣服的材质还需要考虑到它们是否能承受吊威亚时的特技动作。

　　所以，这就和服装设计的经验相关了，有时我会看到一件特别漂亮的衣服，但它不一定适合电影的拍摄。要考虑的因素不仅只有美观。我就是这么和汤姆·福特合作的。

　　问：你曾说过你不会放过电影里的每一个细节，我很乐于听你谈起这些合作经历中的细节。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哦，是的。我最近从《无暇赴死》片场拍摄的物品里翻出了我的笔记本。我打印出了我与汤姆·福特团队关于讨论燕尾服的所有邮件。这是一个三英寸的电子邮件活页夹，上面有所有的细节。有很多数字。每个细节都有讨论——衣领的宽度、高度，纽扣的间距，选择什么样纽扣、袖口。这真是一个疯狂的、事无巨细的过程。

　　问：听说在筹备《无暇赴死》的服装工作之前，你重温了之前所有的007电影。你觉得哪些服装最合你的品味，或者对你有影响？007电影有没有审美失衡的地方？又有哪些地方有不符合你的欣赏品味呢？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我觉得审美一旦失衡，一切都毁了。也许007电影里有很多不符合我品味的地方，它们不断地告诉我「这是一部007电影。」但我也可以避免这些因素的影响。我一直很喜欢邦德穿的狩猎服，就是那种里面有羊毛，有多个口袋的多功能夹克，但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件西装。在《无暇赴死》中，当詹姆斯·邦德在军情六处的总部看到诺米时，我特意让诺米穿上了以前常常代表着邦德的狩猎服。

　　当汤姆·福特和我们一起设计丹尼尔·克雷格的服装造型时，我问他是否可以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女性系列」将会推出什么服装。他们给我提供了所有的样书，里面有一套女式狩猎服。考虑到诺米作为新007的身份，我认为这套白色狩猎服再合适不过了，当她和邦德一起散步时，观众可以意识到，邦德已经不再是被重用的特工，而她则是新任007，服装就成为了一种无言的衬托。

　　我希望我的想法能成功，我也做到了。我觉得选择这套狩猎服对影片来说是一个直接、正确的选择。汤姆·福特非常慷慨地为我们提供了它。

　　问：在《无暇赴死》开拍前，你做了整整一年的筹备工作，这段经历还给你带来了什么？

　　萨蒂拉特·安妮·拉拉布：在筹备过程中，我写满了四本笔记本，上面都是我每天要做的事，每一页都被密密麻麻的字填满了。筹备的工作量是巨大的，但我从阅读剧本开始，将工作分解成不同的组成部分，并且把要做的案头工作做成了一个列表。每次我拿到新改的剧本时，就调整这个列表。我喜欢翻阅像书籍、杂志这样的实物资料。我也会在网上搜图，因为有时这是找到某张图片的唯一方法。但同时，当你输入几个关键词，你就会知道，在谷歌图片搜索的前六页，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和你一样的图片。

　　我总是想确保自己的搜集到的资料的真实性，就像你之前在问题中提到的影片的取景地以及当地的风俗。我们甚至可以到某个小镇的图书馆中去找某张图片。筹备工作对我来说是一次深入的研究经历，我和其他几位助理设计师都是典型的那种学究派的服装设计师。

　　我认为案头的研究工作能够助于我把影片的情绪板、整体框架和服装设计放在一起思考。我会开始将一些自己从电影之外的积累带进电影，它们会给我带来灵感。我们部门工作时大约有50人。他们每天都在忙碌。仅仅是纺织组，就有6、7个人在工作。服装涉及的细节太多了，从仿制衣服上的枪口到颜色的选择。比如，如果我希望一件衣服的蓝色可以更接近于午夜天空中的那种蓝，那么我的同事就会给我提供100种蓝色的选择方案，而我们一开始其实是把这件衣服设计成绿色的，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这真是事无巨细、庞杂的准备工作。我的每位同事每天都是如此忙碌，即便在我们等待新改的剧本时，我们依然很忙。我希望我们的工作可以让《无暇赴死》和之前的24部007电影有所不同，我们做了足够多的准备，让这部电影的服装臻于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