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埋藏在地下的秘密世界

西安：埋藏在地下的秘密世界

黎荔

我生活在这样一座古老的城市，不同朝代的老祖宗就像叠罗汉一样一层层埋在西安城的地下。在西安，地铁机场建设工地屡屡会变成大型“考古现场”，每修一条地铁都能打穿一条时空隧道，串联起周秦汉唐直到宋元明清。话说在西安修地铁，没个趁手的洛阳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开挖掘机的，毕竟，西安地下的时间是按照千年来计算的。今年年初，地铁8号线长鸣路车辆段一口气挖出了1356座墓，没人能说得清西安地下究竟有多少墓，果然在西安挖地铁最累的总是考古队！今年2月，机场三期扩建勘探过程中，一下子又陆续发现各类古代文化遗迹4617处，其中古墓3500多座，从战国到明清都有，遗迹数量和规模都非常巨大。地底下老祖宗留下的盲盒，一个接一个，开起来没完没了。

西安除了地面上有鳞次栉比的建筑物，还有一个埋藏在地下的层叠的秘密世界。掀开一个其貌不扬的井盖，或从一个建筑工地埋设的管道或电缆向下，也许就会进入到西安的暗面——暗黑历史和地下狂欢，不知道通往的是贵族地宫还是平民墓葬，还是会遇上一个由几十辆战车、几百匹战马、几千名战士组成的完整的地下军团？即使现在西安共有8条地铁线开通运营，总计已发掘古墓2000余座了，但，这只是西安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的冰山之一角。因为，文物深埋一般不会超过10米，而地铁一般修建在地下15-20米之间，不会触碰到大多数“历史”，而且大多数项目在规划的时候，经专家们的反复论证已经有意识的避开了大型墓葬，所以说西安的地下世界相当部分尚未被揭开面纱。一般来说，西安的工业布局会放在历史遗迹比较少的区域，而遗址较多、历史层累极为深厚的地方，会规划成为高校文教区（除了不必大拆大建、利于文物保护，也有说法是用青春学子活人之气去镇压墓葬幽冥之气）。而总面积达到65平方公里的汉长安城，占地3.5平方公里的唐大明宫（其面积相当于3个凡尔赛宫、4.5个故宫、12个克里姆林宫、13个卢浮宫、15个白金汉宫）则直接划成国家大遗址公园，划定了严格的文物紫线，不能建高楼也不能修地铁，只能最大范围地进行绿化种植。

西安人上班下班，坐着地铁，就是在穿越着上下5000年。每次我坐地铁，都会想起诗人庞德的名句：“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在别的城市坐地铁，不会这么应景地想到这两句诗，因为不像西安地铁那样能够强烈地感受到来自地下的神秘力量。而西安的学子们上学放学，蹦蹦跳跳走过校园，也有一句流行语叫“上学如上坟”，这话在西安其实是句实在话！不信你来看看，那些藏在西安各大高校校园里的古墓、古墓、古墓……根据已公布的资料显示，西安地区目前只发现了三座汉代壁画墓，其中两座位于高校中，一座1987年发现于西安交通大学，另一座2004年发现于西安理工大学曲江校区。西安交大汉墓的壁画中，保留了迄今为止中国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根据各种史料相互佐证，墓主人极有可能是汉宣帝时期的御史大夫萧望之，相当于今日的“纪委书记”。在西安，你的大学要是只有个唐代的古墓，也就勉勉强强和人能打个招呼；要是有个汉代古墓，那才可以和人坐下聊两句；如果你的大学只有明清时期的古墓，你最好闭嘴不要说话；如果你的大学一座古墓都拿不出来，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西安高校上学！当然了，这肯定是玩笑之说。但是从侧面反应出了西安的特色，确实古墓群林立以至于数不胜数。放眼全国，西安高校毫无疑问是真正的“古墓派”联盟！

在西安，古往今来，地下住了太多的人，地下城太拥挤了！一铲子、一锄头挖下去，可能就会惊扰到某个朝代的老祖宗。在西安，到一口水井旁，打上来一桶水，喝下的这一口井水，也许经历了多姿多彩的故事。地表水的下渗是极其缓慢的，不同于地面的浩浩荡荡、汹涌澎湃，水向地下的运动往往慢条斯理，不急不徐。当年李白杜甫所见证过的一场好雨，也许就是杜甫笔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那场春雨，降在大地上，大约有60%-80%会被植物吸收、在日照下蒸发、在地表面流走。而剩下的部分，则会渗入地下，往土壤深处开启一场探险之旅。涓滴下渗，直到千百年后，它才最终穿越时光，缓缓地向一处聚集，经历了地下漫长的黑暗，为西安市民送来一捧井水的清甜。

中国自古以来讲究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后会有一个幽冥的世界，如果把生前的一切带到地下，他在冥界的生活会与生前一样。作为至高无上的君王，千古一帝秦始皇深知军队是巩固帝国的重要支柱，因此要在地下建立强大的冥界帝国，军队是最重要的力量，所以秦始皇把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完整地复制在了他的地下帝国中。如果在西安城东北角的地下，真有一支等待复活的铠甲军团，这些骁勇的大秦将士们长眠在黄土下，冬天来临了，他们在地下会冷吗？他们在地下会听到什么声音呢？是不是会听到蚯蚓翻泥，听到小草的根须吸水。没有阳光来拨眼帘，没有清风刷上眉梢，只有黄土轻轻盖着如一床厚厚棉被，他们在大地上沉沉地睡，一不留神就睡了两千多年。直到1974年，干旱袭击了陕西省临潼县的西扬村。焦虑的村民希望地下水能够拯救他们枯萎的庄稼。几个村民将打井的地点选在一片石榴树林里的。三月份的一个黄昏，井水并没有看到，从地下五六米深的地方却挖出了一个真人一样的陶土人头，20世纪最壮观的考古发现才就此拉开了恢宏序幕。

饱受二十多个世纪黑暗挤压之苦的数千余件兵马俑和数十辆战车面世了，但在西安的地底下，还有太多尚未被探测到的历史埋藏。看似单调的黄土地下，多少千古生命一直在千军万马地沸腾着。在西安，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惊心动魄的暗流与旋涡，都在地下纵横，在平静的大地表面，人们看不到。只有那些像我一样极端敏感的人，才会在心神恍惚的刹那，感受到来自地层下方轻微的振动，好像有些活着的未完成的东西，它们挥动着细小的爪子在用力地挠着，在低低地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