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弥留之际，微弱的目光凝望着挂在门口墙上那盏被他擦得铮亮的马灯。许久许久，几滴老泪从他那无力的双眼滚淌出来——他是在留恋这伴随了他整整五个春夏秋冬的马灯，更是撂不下与他近两千个日日夜夜相守的驴呀马呀！
望着沉睡着了却似乎永不安眠的父亲，我们失声痛哭，父亲那兢兢业业勤劳忠厚爱社如家的美德，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
我家距队里饲养室半里多路程，当黎明前的人们还沉睡在香甜的梦境中，父亲就起来了，提上马灯，踏着西斜的月光，行走在万籁俱寂的乡间小路。
寒暑往来，或是阴雨连绵，或是风雪交加，父亲都没有因天气的恶劣而耽误过一次为牲口添草加料。单薄的衣裳不是被雨水淋得湿透，便是苍老的面颊被无情的风雪吹打。
“苦重啊，赶天明不把它们喂饱，第二天咋拉磙碾磨驮轻负重？”父亲经常这样说。
马灯，像天上掉下来的一颗行星在漆黑的大地上缓缓地移动；乡间那条白带子似的小路，日复一日地在父亲的脚下延伸……
快到饲养室了，被父亲喂养惯了的驴驴马马，看见愈来愈近光亮，听见它们早已熟悉了的脚步声，便“咴咴咴”地喷吐着嘴唇子摇摆着大耳朵嗷嗷直叫。
进了牲口窑内，待父亲刚把马灯挂好，天生灵性的牲口便伸长脖子，急不可待地隔着木槽用嘴唇子触摸着父亲的手臂，是亲切？还是急不可待，只有父亲才会懂得。
室内，一片明亮。看着一头头摇头晃脑狼吞虎咽的牲口，父亲边添加着草料边亲昵地呵斥着“不守规矩”的牲口名儿：
“叫你个“馋猫”，一点不假，光会抢着吃料！”父亲拍了一把“馋猫”的脑袋，“馋猫”似乎听懂了饲养员的训斥，揽着干草嚼着。
“说你是个‘霸王’，你也太霸了，老是抢吃别人的！”父亲狠狠地将“霸王”的脑袋往一边掀了一把。
“‘老实人’，快吃啊，再吃慢了，就没你的份儿了。”
妙趣横生的父亲，竟给这群牲口起了这么有趣的名儿，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啊我的老父！
听着一片“喳喳喳……嚓嚓嚓”嚼食草料声，望着一头头吃得摇头摆耳的牲口，忙活了一老阵的父亲，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撑起马灯的玻璃罩，将烟锅探到橘黄色的灯芯抽着，走出饲养室，一身轻松地又折返在那条白带子似的乡间小路……
队里的一群毛驴中有两头形似极像皮毛如墨的黑毛驴，众人称其大骟驴、二骟驴。父亲亲昵地把它们戏称为“两兄弟”，把大骟驴称“大老慢”，管二骟驴叫“二杆子”（意在干起活来不偷懒，风风火火的）。“大老慢”拉车载重碾米磨面从始至终一付不紧不慢稳如泰山般姿态；而“二杆子”则刚刚相反，一旦上了套负了重，便兴头晃脑地像加足了油的车子四蹄生风。
人们早喻南老山的甘泉是个好地方，水草旺盛，牛羊成群。阳春三月，漫山遍野绿格茵茵嫩格生生的青草，吃得驴儿马儿头不抬来眼不睁。“二杆子”能干，自然也就能吃。岂料，如人所言，好吃了难消化，吃多了屙（ba）不下。
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霞光，大地，多彩的帷幕变得渐渐灰暗。父亲收拢驴马，见平日里总像“领头羊”走在前头的“二杆子”今天却无精打采地落在最后……
圈好牲口，看看往日里总是“出人头地”的“二杆子”死蔫蔫地霜打了一般。心生疑窦的父亲走上前拍了拍驴肚子，如鼓般的声响使父亲大为不妙。显而易见，这是有的牲口因其食口性好而采食过量鲜嫩多汁的青草而急剧产气发酵不能及时排除引起驴的涨肚，若不及时治疗，性命难保！
夜幕降临，月儿未升，三步并作两步到家的父亲，一把推开母亲端在面前的饭碗，让母亲赶快剥五六个皮的白蒜头，放在捣蒜钹里捣烂参合老美水酒二三两，再加适量温开水和韵在小瓷盆里。
心急火燎的父亲提着马灯，端着“药汤”进了饲养室，掰开“二杆子”的嘴巴慢慢地灌进……
说也怪，你看这不会说话的牲畜，似乎知道饲养员为它医治涨肚，嘴大张，没几口，便“咕噜咕噜”滴水不漏地将汤药吞了下去……
东山头，月儿半杆；饲养室内，马灯高悬。父亲坐在半袋子饲料袋上一锅一锅地抽着老旱烟。伴随着一片“嚓嚓嚓”嚼食草料的声响，袅袅青烟在窑顶盘旋，飘飘缈缈，飞出窑外，消失在漆黑的夜间……
约莫两个时辰，忽见“二杆子”伸长脖子探着嘴似乎也想吃草料。父亲见状迅起，拨开两头毛驴，拽着“二杆子”的脖子到槽头前，果然，“二杆子”一口两口地竟揽着草嚼了起来……
夜，静极了，启明星出类拔萃亮晶晶地挂在了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群星灿烂的当空。看看“二杆子”大口大口揽着吃草的贪婪相，父亲笑了，笑得老眼眯成了一条缝儿。
摘下马灯，拉上木栅栏门，远近传来几声雄鸡的啼鸣和断断续续无力的犬吠声。奥，时辰已过二更！
沉睡的乡野，马灯像盏光射四野的探照灯，把父亲那已显驼背的身子映在地上，竟是那么的魁梧高大、那么的抖擞精神！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
张强，教育工作者，退休后，一直笔耕不缀，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抒发情感。近年来，短篇小说、散文七十余篇发表于不同网络平台。
文学顾问：刘虎林 孙新社
文学指导：魏新怀 张湛武
文学编辑：李绥宁 杨静宁
解说编辑：陈 军 杨延萍
解 说：陈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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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高延平
责任编辑|陈军 杨延萍 张波
编辑|刘强 崔春娥 杨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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