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作战为什么没有打好？

杨浪 浪花淘尽东逝水 昨天

近日读单小英著《无衔将军单印章》（凤凰书品2021版），单印章是前广州军区副政委，79作战时与军区副司令欧致富前出主攻部队41军“督军”。书中明确叙述，单在战前曾向有关领导反映：“无论如何不能这么打法。”

79高平作战刍议

杨 浪

（一）

79年对越作战已经过去42年了。

不像84年以后的老山作战，攻防在一条稳固战线上进行，双方战术和战斗意志较量大于战役转换。而79年作战是双方投入兵力大于50万的短时间高烈度大规模攻防运动战。但因为种种原因，对此战的战略意义论述不少，对战役指挥的深入研究却不多。

79年战后，军科（时宋时轮担任院长）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出了一套从师到连的战例选编（有秘籍级恕不奉图），其中有胜例亦有未达成战斗目标的战例。其中师进攻作战一辑对东线高平作战经过描述甚详。彼时我刚从战场下来，读之甚细。发现从战前想定到战役指挥，高平作战动用兵力大、决心大，但实际上完全未达成战役目的。至少在达成战略目标上远不如同登—谅山方向作战的效率。

2019年2月19日，我有《对越作战值得研究的十八个问题》一文，其中专有一题说到：“十，由42军、41军各一加强师对高平实施战役穿插，形成合围后向后卷击，歼灭越军整编师的战前决心与战役实际发展。对高平战斗的总体评价及失利原因分析。”

近日读单小英著《无衔将军单印章》（凤凰书品2021版），单印章是前广州军区副政委，79作战时与军区副司令欧致富前出主攻部队41军“督军”。书中明确叙述，单在战前曾向有关领导反映：“无论如何不能这么打法。”（此处有删节）

这是几十年间我在阅读中见到公开论及高平作战得失的极少材料。

此前，41军纪委书记宋子佩有自费出版回忆录《生死二十八天：41军对越作战高平战役纪实》，详细记述了随121师一线部队穿插作战的艰难经历。在主力穿插团的战术层面对战役指挥失误做了翔实描述。

（二）

根据《查玉昇传》（2014年云南出版社版，我在去年四月有具体论及），

1978年12月7日军委作战会议决定对越进行军事打击，并在第二天发布作战命令。战前决心动用六个军以上兵力（实际出动九个军）力争歼灭敌三至五个师，为此制订了东西两线作战计划，并有云南西前指率两个军通过老挝战略穿插之战役想定（后未实施）。东线则以高平作为主要作战方向。

广西方向的战役部署是“声东击西”：“声东”以41軍122师從廣西平孟方向攻擊朔江；41軍123师386团從靖西方向進攻茶陵；42军125师從廣西水口關方向進攻复和，三處都是正面強攻，打造聲勢。“击西”是以41軍121师123师（欠386團）加強軍坦克團和軍區部分水陸坦克，繞過越軍346师防御正面，從高平西北念井突破，向高平以西的班莊扣屯方向實施穿插。以42軍124师126师配屬大量坦克、裝甲車和自行火炮，搭載步兵從高平東南面布局關突破，走牛車小路，穿插東溪，打通高平以南的四號公路，與41軍主力南北對進，封闭高平敌军，然後再由西向東卷击茶陵、廣渊、下琅、重慶的各處越军。配屬的43軍129师從15至18號界碑之間突破，殲滅靠茅山、班腮地區之敌，南下切斷四號公路，保障42軍側翼安全，再相机向七溪發展進攻，這就是高平戰役大穿插、大迂回，打歼灭战的着力所在。

（这个简图标的就是对高平后方两线穿插的概略方向，最大纵深80公里。注意谅山距我境18公里，距河内180公里。）

以主力五个师的兵力穿插围歼高平地域越军346师是整个79年对越作战的重点。加上同登—谅山之线和其它方向的正面推进歼敌。云南方向则13/14两军夹红河对进（时我在13军方向），捉歼越345师，寻歼316A师，

（这张照片是军区詹健在50吨重舟浮桥的敌岸拍摄的。时我就在他身旁。这是第一辆坦克通过的时候。）

以达整个战场歼敌三至五个师的目标。

（三）

高平作战的要点是两线装甲穿插，战役计划在12小时内占领高平西南之班庄、董赛，封闭敌退路，再重兵东北向卷击。因此南线配属了几百辆坦克、装甲车辆，这是我军最大的一次装甲穿插作战。西线为121师三个步兵团纵深穿插（装甲兵力出境后即发现无法前进）。

南线穿插的42军在成功突破到达东溪后，被敌放水迟滞，不得不下车作战，三天后才到达。西线原定80公里12小时穿插到位的121师，实际作战中历时58小时。该师在未成建制歼敌情况下，连以上干部牺牲55人，其中团以上干部11人。全师歼敌2800人，自身伤亡1600人。

（四）

书中单印章将军对79年作战的总体评价是“战略上是成功的，战役上是失策的。”特别是指高平作战。

几十年来阅读过各种负责任的资料后，笔者认为：高平作战的战术问题在：1，敌情地形不明，部队穿插出境后普遍发生迷路绕路，被敌伏击的情况。2，后勤供应不利，41军各后勤补给梯队均有被敌阻击骚扰，有些遭受重大损失，对部队战斗力维系产生重大影响。3，协同不力。各方向穿插战斗中均无历时的技侦情报，无有效的后方炮火协同，步坦协同失效，工兵保障迟滞。这在主要战役方向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最主要的失利是战役指挥及战前首长决心。80公里纵深要求部队在12小时穿插到位，形成合围，而部队实际作战时间在五倍以上！图上看到的80公里牛车路由坦克和轻步兵分别穿插，在平原和小丘陵地区或许可行，但在有严重敌情阻碍的喀斯特地貌崇山密林地区断无可能！一线部队的战斗过程，在《生死二十八天：41军对越作战高平战役纪实》中有详细披露。

必须指出的是，41军121师历史上是第四野战军“七大主力师”之一，79年作战在艰难困苦之下也打得坚决顽强。由此更显战役指挥之弊。

（五）

《无衔将军单印章》书中记述，战前深入41军了解军事准备情况的军区副政委单印章直接向到军里视察的韦国清反映“韦主任，你在这儿是军委的代表，你得说话呀，这个仗不能这么打啊！大家一致意见，无论如何不能这么打，吃大亏，伤亡很大。”这个意见提了三次。“韦国清说，不能再提了，决心下了，不提了。”

还有一个问题应当被提出，即政略、战略、军略、军令、布署、指挥是一个自上而下的的分层系统，叠层与超越极容易造成混乱。朱可夫的名著《回忆与思考》中就提到了卫国战争初期斯大林的最高决策向下一体化，战略决策与战役指挥同级进行，当军略、军令和战役组织职能混淆，使无人敢对最高层决策的执行细节提出讨论。高平作战前，军师一级指挥员已经向统帅部派员提出战役决心问题，但未能详细论证，其原因或与实际最高统帅参与战役决心下定有关。如果只是总参谋部的作战想定，主战军区和军一级首长当然有必要讨论。

当然，高平战场在当时不过是南方战略方向的东西两线之东线主要战场之一。而彼时战略要局在北方战略方向上的大国军事军势，其牵扯到国际格局、战略上的被动与主动等等。是统帅部当时最为关注的大势。那么，战争中战略与战役指挥的决策分级与战场资源分配，则更应该为成为42年后我们回顾总结历史的着眼之处。

79年对越作战是在国际国内形势发生巨变情况下我军遂行的一场重大军事行动，且对此后产生深远影响。检讨高平作战经验教训，五个师在主要方向作战，没能全歼敌一个师，且付出重大伤亡；作战20天后，在技侦情报指出敌指挥所所在，重兵搜山后，仍使敌师长黄扁山漏网。总结此战，虽部队顽强，予敌重大杀伤，亦应如总结金门作战、登步岛作战、180师作战一般，对于完备我军战史研究，清醒地审视历史，更好地遂行未来军事使命是有意义的。它由一个曾经参战并关注战史的老兵来提出，或许也是适合的。

（本文编辑时略有改动和删节，在此向原作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