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猪的猪圈

我家的猪圈从来没有养过猪，就那么闲置着。

猪圈和厕所连在一起，只能发挥厕所的作用，而猪圈却没有什么大的作用。

但也绝对不能说没有作用，父亲会在猪圈里扔进一些麦秸，把草木灰也扔到里面，把生活垃圾也扔到里面，让他们在里面交流，沟通，一起腐烂。

小时候，我总是觉得猪圈里没猪不像个样子，也没劲。

姥姥家就不那样，小伙伴家也不那样，都在猪圈里养了猪。

我去他们家拉屎的时候，刚蹲下，就见一头大猪“哼哧哼哧”地窜过来，半尺长的猪嘴往上翘着，似乎要等待美食的降临。

刚拉完屎，就见大猪用舌头舔着，趁热吃。

为了和大猪开玩笑，我故意往后走，把一泡屎拉在大猪的鼻梁上，让它干着急，却够不着。

还有的时候，我去厕所小便。大猪“哼哧哼哧”上来，却迎来一股冒着热气的童子尿，只好失望地回到猪炕上。

有那功利心强的大猪，即便面对一股热尿，也要张开大嘴喝上半天。

我总是纳闷，这吃屎的大猪在过年的时候被杀了吃肉，肉的味道怎么那么香？

叔叔曾经逗我，说猪是吃屎长大的，人不能吃猪肉，吃猪肉就等于吃屎了。但还是不能阻挡我想吃猪肉的冲动，或许那时候的小孩儿都认为猪肉才是世间的美食，也都喜欢吃猪肉吧。

“家”这个字由宝盖和“豕”组成，而“豕”就是指猪。那么，家的意思就是养了猪的房子了。

古代北方人在家养猪，猪圈也和厕所相连，而南方人大多在竹楼上面居住，楼下就是猪圈，和竹楼上面的厕所相连。如此一来，“家”这个字就成型了，宝盖代表第二层的房子，而“豕”就代表第一层的猪了。

古人养猪，一年才养大了，到了年关的时候，就要杀猪吃肉。到了现在的农村，有的还保留着这样的风俗。

我家虽然在农村，但我家的猪圈里竟然没有猪，岂不是大煞风景？

我曾经央求父亲，要他买一只小猪仔养起来，可是父亲就是不答应。当时，我们被教育，不会问为什么，只会问行不行。

猪圈就那样一直闲置着，里面竟然住了一窝麻雀。

当我发现的时候，麻雀窝里只有一只麻雀蛋。

我掏了麻雀蛋，拿着玩了好几天，终于摔破了，也就结束了麻雀蛋的命运。

猪炕和猪圈连在一起。猪圈是一个大坑，四周用砖垒好了，里面有一些的麦秸和垃圾。从猪圈往上走，有一条红砖垒的台阶，专门供大猪上去下来用的，可以通到猪炕上。可是，没有猪，那条台阶和猪炕也就失去了效用。

沤烂

父亲往猪圈里扔麦秸的时候，让我和几个小伙伴跳到猪圈里，蹦蹦跳跳，把麦秸踩实了。我们顺着通往猪炕的台阶上去，再从地面上跳到猪圈里。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猪炕是个四方形的地方，向阳，里面有一些玉米秸。

要是冬天冷了，我就到猪炕上，靠着玉米秸晒太阳。

眼前、身上暖洋洋的，外面的冷风呼呼刮着。

我经常想，猪炕上挺。猪不被杀，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动物。

享受

要是

母亲买了五只鸭子，鸭子长大后经常出来，满院子找食吃，有时候竟然跑到猪炕上躲起来，眯着眼睛睡大觉————鸭子也知道猪炕是个好地方。

下了大雨的时候，猪圈里的水都满了，鸭子们到猪圈去。五只鸭子忽闪着翅膀，嘎嘎地叫着，好像见到了水就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凫水

后来，父亲起粪的时候，在猪圈里起出好几个鸭子蛋，青皮还在，用起粪叉一捅就破了，里面已经腐烂了。

叔叔家喂了一群羊，父亲也想喂一只，就牵来了一只绵羊。

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绵羊，惊异于绵羊自来卷儿的毛发，惊异于绵羊大大的软软的尾巴，惊异于绵羊温顺的性格。

把绵羊拴在猪炕边上，绵羊就认识了猪炕，以为那是它的窝。

当时是深秋，霜雪一下，地里就全白了。那些红薯叶子都成了烂屎，那些杨树叶子都哗哗往下掉，那些柿子树的叶子变红了，也往下掉。

绵羊就躲在猪炕上，到了冬天也在那里歇着。

我经常放羊，放了学把书包一扔就去放羊。

冷的时候，我就抱着绵羊取暖。把冻成冰棍儿的手指伸进绵羊卷曲的毛发里，能获得一定的热力。我还会忍着腥膻味儿跑到猪炕上，抱着绵羊晒太阳。

母亲说，趁早让绵羊当你媳妇吧！

我说，行啊，就在这！

结婚

母亲笑得前仰后合，给父亲说，我要在猪炕上和绵羊结婚！

父亲说，他知道啥？

我喜欢放羊，也喜欢抱着绵羊取暖，还用手摸摸绵羊肥大的尾巴，那里面可能全是腥油。

由于太专注于放羊，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居然考了倒数第一。

母亲和父亲商量了半宿，第二天就把绵羊牵走了，还给叔叔。

我虽然知道自己考得不好，但绝对不会想到考试成绩和绵羊有了直接的联系，也不会知道父亲把绵羊牵走的事。

当我放学回来，发现猪炕上没有了绵羊的踪影，只留下一些黑枣似的羊粪，还有一些腥膻味儿，就问母亲，绵羊呢？

母亲说，你爹牵走了，还给你叔了。

我顿时就哭了，躲在猪炕上不出来，也不吃饭。

我生气的是，他们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绵羊还给叔叔了；我伤心的是，绵羊是我媳妇，他们竟然把我媳妇送人了！

经过几番劝说，拉锯战，我放下了在猪炕过日子的念头，老老实实吃饭，老老实实学习了。

等我长大以后，也遭遇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不让你做主，不让你问为什么，而你自己耍脾气也不行，终究败给时间和岁月。

何必呢，放着有吃有喝的好日子不过，非得在猪圈生活？

于是，我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再想那只羊了。

但是，猪圈还在，猪炕还在，令我经常睹物思人，不对，是睹猪炕而思羊。

后来，我就远离了故乡，到外地读书，工作，父母也到了城里。

到了我工作的时候才弄明白为什么我家的猪圈一直不养猪，原因是父亲上班，母亲照顾地里，根本顾不过来，就是养一群鸡和几只鸭子还好说，要是再养一头猪，就不行了。同时，那个年月他们都很节俭，不喜欢让猪吃太多的粮食……

猪圈现在还在，在风雨中屹立几十年，有点歪斜，但还不至于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