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史国良讲速写和素描，精彩！

中央书画频道于2015年12月中下旬举办了一期《史国良速写研修班》，我有幸报名参加，亲耳聆听了史国良先生的教诲，亲眼目睹了他挥笔作画。参加这次研修班的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四十多个水墨人物画爱好者，既有刚从美术院校毕业不久的青年，也有习画多年的年逾古稀的老者。两年前，我在福建惠安参加了一次厦门集美学院院长五新伦老师举办的学画惠安女的培训班，我是那一期的最年长者，这次我以为还是。没想到来自苏州的杨先生比我年长五岁，还有一位与我同龄的女士是坐着轮椅由家属推进书画频道演播室来听课。我们都是仰慕史国良先生的人品和绘画风格而来的。

这次名为速写研修班的课程是从素描讲起的。素描是学习西方绘画的基础课，许多画山水、花鸟的人都不去学，但我们这次来参加研修班的人是学人物画的，多数人都学习过。然而，史国良老师开宗明义强调说：“你们以前学的是光影素描，我们这次要学习的是线型素描。”对于光影素描，我们多数人耳熟能详，但对于线型素描，还是第一次听说。

史国良速写研修班现场剪影

在这次研修班的授课过程中，史国良先生多次告诉我们，新中国以来所学的光影素描，是从苏联引进来的，却又忽略了俄罗斯素描的要旨，以至俄罗斯的艺术家来访时，多次抱怨说，我们所学的光影素描丢弃了他们的精髓；俄罗斯的素描强调的是骨架，而我们所学的只是他们的外表；他们强调的是结构，我们只学了点皮毛。

史先生告诫我们，要真正画出骨架，就一定要把握好结构、解剖和透视。他反复强调这三点，却又叹息说，可惜现在的美院把解剖和透视课都放弃了。“这怎么能丢呢！”他几乎是大声疾呼。为了形象地讲解什么是骨架什么是表皮，他先是在纸上画出几何体的人体结构，然后拿出一条淡黄色的纱布来演示。他先将纱巾披在他光溜溜的脑袋上，让纱巾自然下垂，从那氤氤氲氲的褶纹中，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他的面庞。接着，又一手攥紧纱巾的下垂往下拉，凸显出头部各部位的轮廓。他在笼罩他的纱巾中边演示边讲解骨架和表皮的关系，让我们从他形象的演示中领悟他的教诲。

史国良先生说，光影素描显示的是光影轮廓，他要传授的线型素描表现的是骨架，他再三强调了结构、解剖和透视这三个要素。这线型素描不是他的发明，而是从徐悲鸿先生开始，从法国、德国等西方引进来的，经徐悲鸿、黄胄、方增先、卢沉等几代艺术家的改造和实践而形成的。这种线型素描最适合于写实水墨人物画的转换。

为了让我们尽快领悟和掌握线型素描的特点，史先生叫人复印了几位模特的各种姿态的多张照片分发给我们，让我们用笔跟着他描画，以找出人物的结构线。他边描边讲解：线的产生，线的对比，线的应用，上三边，下三边，线面结合，三通；不论细线、粗线、灰线，都要随型走……我以前虽然画过水墨人物，但对线条的运用和转换还不甚了解，疑窦很多，经史先生这一演示，茅塞顿开。

速写是素描的升华，速写浓缩了素描的要素。所以，这次研修的重点是速写。史国良先生是画速写的高手。他青少年时的速写稿是用麻袋装的。天才是凭借勤奋的双手和步履攀上巅峰的。史国良先生正是这样一位奋斗不息登上艺术高峰的当代水墨写实人物画的大家。他不仅给我们每个学员发了两本他自己出版的速写书，而且讲述了他从幼年就开始师从周思聪、黄胄、叶浅予等几位前辈大师学画的历史。几位大师看中他的，既是他的绘画天赋，更是他执著于艺术的勤奋。

对于人物画来说，既要画场景，更要画人物。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人，有常态、动态、情态和偶态的分别。史先生告诉我们，作为人物画家，要想方设法抓住人物的偶态。什么是偶态？就是人在生活中出乎常情而不经意显现出的表情和行为。他从古今中外的名师和自己的作品中，让我们和他一起找出各种偶态的图例，一一向我们分析、讲解。一幅人物画常常要多人组成画面，这些人物中难免有常态，但是更需要偶态，一个精妙的偶态，常常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要画好速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必须经过长期的刻苦训练：慢写、快写、摹写、默写。对于慢写、快写、摹写，我们都很好理解，而且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训练。而对于默写，则是似懂非懂。

史先生讲解说，默写有两种意义：一是在对一个人物或场景的速写时，原来的物象改变或消失了，这就要靠默写来完成来不及画出的部分；更重要的是凭记忆画出你所见过的人物和场景。他举了著名的历史人物画《韩熙载夜宴图》的例子。顾闳中是南唐的宫廷画师，擅长人物画，他的《韩熙载夜宴图》是我国古代人物画中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画中的主人公韩熙载原籍山东北海（今山东潍坊一带），青年时早负才名，后唐时其父在统治阶级的内部倾轧中被杀，韩熙载便投奔江南的吴国。南唐政权建立后，他历仕李昪、李璟、李煜三朝，是南唐政坛上的重要人物。韩熙载在政治上颇有见地，曾怀有力佐南唐统一中原的抱负。但他因不拘名节和耿介不屈的作风而屡受排挤。南唐后期朝政日非，原来“隐然大邦”的国家变得异常虚弱，而北方的后周锐意改革，日渐强大。南唐后主李煜欲任韩熙载为相，但韩熙载对南唐完全丧失信心，他便以纵情声色来迥避。他在府中广蓄女伎，专为夜饮，宾客揉杂，声闻于外。李煜颇为猜疑，便命待诏顾闳中潜其府第，通过观察，目识心记画成这幅叙事长卷。画家巧妙地利用屏风将画面分成五段，每段表现夜宴中的一个场面。画面中每个人物的精神气质刻划得维妙维肖，特别是主要人物韩熙载尤为突出。韩熙载反复出现，或正或侧，或动或静，描绘得精微有神，在众多人物中超然自适，气度不凡，但脸上却无一丝笑意，在欢乐热闹环境的反衬下，深刻地揭示出他内心的抑郁和苦闷。这幅长卷作品显现了画家顾闳中超凡的默写技巧。

研修班现场范画作品展示

有些素描、速写毋须进行再创作就是一件好作品。如叶浅予先生一幅描画一个舞蹈动作的速写，那两条表现舞蹈演员阿娜多姿的神来之笔，如果再画下去，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但是，对于画家来说，画速写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创作作品积累素材。美术创作显示出一个画家的综合素养。史国良先生从一开始授课，便用双手向我们展示五个动作，以表达对线型素描从认识和掌握到熟练运用的全过程。能独立地创作出一幅好的作品，才是掌握、运用素描技巧的印证。

他在谈美术创作时，出乎我的意料。他除了讲一般的构图知识，更强调要有热爱生活的仁爱之心。他认为生活中处处有美，最大最好的美是人性之美，人情之美。他将美术创作揉进了文学创作，讲了法国作家雨果的《悲惨世界》中的主人公冉阿让被主教感化得脱胎换骨的情节；又讲了梅里美的《羊脂球》中的女主人所显现的卑屈而又高尚的人格。这都是人类灵魂深处的偶态。结合美术创作，他叙说了他的老师周思聪创作《长白青松》和他自己和《吮指头的小喇嘛》的经过。《长白青松》这幅画的主角是著名画家潘絜兹的女儿。潘老的这位独生女在北大荒的一次救火过程中英勇牺牲。周思聪看到潘老每日以泪洗面，也很痛苦，跟着流泪，为了安慰潘老，周思聪画了许多素描、速写，创作了这幅题为《长白青松》的画。画面上是两位知识青年回母校，将长白山的小松树送给班主任，松树上写着《献给母校》，主要人物是以潘絜兹的女儿为原型刻划的。这幅画让潘老的女儿复活了，给了潘老莫大的安慰。《吮指头的小喇嘛》描绘的是一个藏族妇女喂奶的情景。这位年轻的母亲转经累了，坐在门槛上奶孩子，旁边有一只大白狗；孩子吃奶时听到一种类似自己吃奶的声音，误以为有人要跟他抢，便转头移目察看，发现近旁的柱子后有个小喇嘛吮着指头看他吃奶。这是因为西藏有些孩子很小便被虔诚的父母送到了寺庙侍佛。脱离襁褓不久的小喇嘛触景生情，不由吮起指头来。史国良老师在大昭寺偶然看到了这一情景，用画笔转换成一幅动人的水墨画。这一场景，一般人也许觉得平常，但在史先生眼里，却是一个触动他心弦的“偶态”。这幅画透射出一种独有的人性之美。

史先生在前几天讲速写找四态时，让现场摄像展示了王式廓的《血衣》。这是一幅素描，五式廓先生创作于1959年。画面展示的是土地改革时期，翻身农民斗争地主的场面。他将画面上的主要人物与多个其他人物的“四态”，特别是这特定场面中的偶态，一一讲述给我们。这时，他将一幅美术作品演绎成一幕戏剧。他说，一个画家在创作时，就是一个导演。不同的是，导演手下还有管灯光、道具、服装等等工作人员的配合，画家既是导演，又要管灯光，道具、服装等等所有的工作。那一瞬间，我觉得他不像是上美术课，却又切切实实地在讲美术创作。

研修班现场范画作品展示

每个学画的人都希望亲眼看到名家大师挥笔作画。这一期研修班从授课开始，史国良先生便笔不离手。诚然，讲素描、速写时拿的是炭笔，最后两天才拿毛笔。史先生挥毫泼墨的那两天，是我们最兴奋的日子，因为我们都是来向史先生学写实水墨人物画的，渴望看到史先生如何将线型素描转换成水墨人物。在最后的那几天，史先生结合教学，画了两张画面较大的丈二作品。第一张是用炭条画素描，后一张是画水墨。从研修班授课开始，史先生就向我们阐述，就绘画风格而言，目前中国画坛上有三个大板块：传统、写实、现代。他提醒我们，要明确自己是属于哪一版块；你既可以坚守自己这一版块的艺术特性，也可以兼收并蓄其他版块的东西，但不要丢弃自己这一版块的艺术特性。史先生为画好这两张大画，先后找来了六个男女模特，还找来了鸡、鸭、鹅、猪、狗。他用炭条作画时很轻松，边画边与模特对话聊天，课堂上充满了欢声笑语，以至爆起阵阵掌声。而在画水墨时，却是时而欢笑，时而沉寂。这是为何？因为他常常是直接挥毫作画。这在我的眼里，有如身负千钧，稍不留神，便有闪失。美术界有共识，人物画是最难的，而水墨写生就更难了，毛笔一落到宣纸上，便很难改动。了解史先生的人知道，他如果一面作画一面轻松聊天，那一定是得心应手；一旦沉默不语，那一定是感到很紧张，犹如金蝉蜕变，在小心应对。在一次沉寂中画完女模特，长吁一口气后，他撩起衣衫，让人用纸巾帮他擦干背上的汗渍。那天下午，他以三个模特，完成了五个造型。不论是对人物形神兼备的刻画，还是酣畅淋漓的笔墨挥洒，很是令人神醉。

画画的人，哪怕是名家，也有失手出败笔的时候，史先生也不例外。不过，那天有点特殊的原因。因为那天为了便于摄像，他要侧着身子探身向前作画，所以出了误笔。那是女模特的一个蹲姿。没想到，史先生琢磨了一个阵后，从上面另外画了一个站立的姿势，衣裙部分用重墨将下面的形象遮盖了。他常常穿插着将几个形象重叠在一起，很像电影中的叠印效果。史先生将这些画面称为蒙太奇。这让我们大开眼界。研修班结束后，我回到家里看电视频道，看到这幅水墨写生大作已在中国国家画院年展上展出。能将课堂讲稿演化成大幅中国画，实在令人称奇。史国良先生的这一画作，可以说是一次现身说法：由线型人物素描转换成写实水墨人物，是很好的契合。

目前，中国画的人物画大约可分为三大派系：传统、写实、现代。传统的人物画早有固定的程式，现代派的人物画尚在探索中，写实的水墨人物画，经过从徐悲鸿、蒋兆和、黄胄、方增先、周思聪、卢沉等几代艺术家的实践摸索，从技法到理论还形成了一套严格的规范法则。这一规范法则大大丰富了中国画的技法和表现能力，填补了传统中国人物画没有科学解剖和透视观念的不足，一改头大身子小等毛病，使人物、景物都有了科学的比例。在透视方法上吸收了焦点透视，造型方法上从平面转为立体，由意象转为具象，原有的笔墨也相应地调整，因而使作品既有生动的造型，又有神奇的笔墨韵味。史国良先生的写实水画人物有很高的造诣，他的作品《刻经》荣获“第23届蒙特卡罗国际现代艺术大奖赛”联合国科教文组委会大奖，为此又受到我国文化部颁发的荣誉嘉奖。他的教学和创作实践证明，以线型素描转换的写实水墨人物画，大有可为。这种创作方法受到越来越多的美术爱好者和观众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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