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江疍民：以龙为名！以海为田！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这是一个神秘的族群，这是一个古老的族群，这是一个被遗忘的族群，这也是一个最富有海洋文化气息的族群。这个族群隐藏着远古闽人的航海秘密，孕育出河洛复兴的乡土传奇，他们以海为田，以船为家，漂泊在九龙江上，他们的同族遍及东南沿海，他们的行迹远至东南亚，甚至南太平洋。

我对这个族群早有所闻，真正产生浓厚兴趣，始于2018年年初。那时，一位名为阮海棠的教书先生向鹭客社提供了系列珍贵图文，讲述平和小溪“船底人”的故事，这让我对故乡的九龙江有了一种全新的视角。阮先生所出身的船民，不是一般的渔民，而是长年生活在连家船上浮家泛宅的水居族群，学界称其为疍民，本地人称其为白水仔（泊水仔、白水郎、泊水郎），船民则自称船底人。

一、九龙江疍民的渊源

疍是一种古音，其原意已无从知悉。汉字写法则很多，如蜒、蜑、蛋等。疍民的来源，说法同样很多，其中，最主流的观点是百越遗民。《越绝书》称百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舟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 疍民的水居特性与百越人的习性相若。从分布区域来看，恰好也与百越旧地重叠。唐代诗人刘禹锡曾撰文称：“闽有负海之饶，其民悍而俗鬼，居洞砦（寨）、家浮筏者，与华语不通”。北宋时期泉州太守蔡襄到漳州游玩，曾写过一首《夜宿海边寺》，诗中有句：“怪得寺南多笑语，疍船争送早鱼回”。

傅衣凌教授在《福建畲姓考》中称：“在福建特殊部族中，畲与蜒实推巨擘，此两族其先盖同出于越，后乃辗转流布于闽浙赣三省边区，并深入于粤东，以其有居山、居水之异，爰分为二，实则一也。”这讲的就是山畲水疍。

关于疍民的族属，我不赞同疍民都是汉族的说法，也不赞同疍民都是百越后裔的说法。疍民的人种来源应是多元的。我们要从文化的角度去理解，而不是从人种的角度。从文化的角度看，疍民的生活方式确实源自百越，是百越遗俗。

以居住环境划分，疍民主要有两种，濒海的称为咸水疍，内河的称为淡水疍；以职业划分，疍民可分为鱼疍、蚝疍、木疍。宋代周去非《岭外代鉴·延蛮》中提出：“浮生江海者，疍也。钦之疍有三：一为鱼疍，善举网垂纶；二为蚝疍， 善没水取蚝；三为木疍，善山取材。”事实上，除了前述三种，疍民还有珠疍、兵疍、运输之疍等。

由于种种因素，疍民现多移居陆地，居于水面者，已鲜见。

就九龙江而言，较为公认的疍民之姓，主要有阮、欧两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曾经有为数不少的汉族大姓融入疍民的水上世界，且起到了主导性的作用，而百越遗族则渐渐式微。这种外来力量的融入，很可能与宋元明清时期九龙江流域海上贸易发达，从而引发汉族大姓介入有关。故今日的疍民已非传统疍民，而是汉越混合，仍至汉人为主的水上居民，或许，这正是疍民在解放初没有被识别成为第57个民族的原因之一。

二、九龙江疍民的分布

九龙江分为江口、北溪、西溪与南溪。

从种种资讯看，整个九龙江流域自古都是江船如织的疍民活动区域，如江口鹭岛的厦港一直都被公认为疍民聚居地。《厦门志》（清）记载道：”港之内或维舟而水处，为人通往来、输货物。浮家泛宅俗呼曰五帆（应是五篷之误）。五帆之妇曰白水婆。“民国《厦门市志》也指出“在厦港一隅，悉赖海面生活者有5000余人”。

厦港有疍民，厦门其它地方有没有？

一天，我在搜索关于疍民的资讯，看到广西一种民居被称为疍民棚（水上高架屋，又名水栏）时，忽有所悟。如明代田汝成在《炎徼纪闻》中说：“蛋人濒海而居，以舟为宅。或缝篷水浒，谓之水栏”。由此可知，疍民并非完全居住在船上，他们的陆地传统民居，实为水栏。这让我怀疑，翔安的刘五店很可能曾是疍民的聚居地。一是我在刘五店的古店街，看到过类似水栏的高架屋结构，只不过柱子是石头的；二是刘五店人开辟的马来西亚吉胆岛五条港，恰好就是原汁原味的水栏。

众所周知，南方百越族的主要民居形态是楼下架空的干栏建筑，故水栏或就是干栏因亲水而产生的一种适应类型。如是，便可以理解，为何刘五店人竟会远至马来半岛开拓新家园？他们本来就是具有远航能力的疍民呀！我在明末厦门名僧释超全（阮旻锡）所写的《打鱼歌》中，曾了解到疍民船队集体出海用带钩系绳的标枪捕杀巨鲸的详细过程! 这种捕杀巨鲸所需要的远程航行，一般渔民是做不到的。闽南文化中让人引以为豪的海洋因素，其贡献主要在于疍民。

九龙江江口疍民的消失，可能与明代频频实施海禁，不少疍民被迫筑堤围垦造田，上岸耕作有莫大关系。在广东，此类新辟之田被称为“沙田”。沙田的开发，把部分疍民演变成了耕民或养殖之民。刘五店古店街很可能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建造的。至今，翔安的不少地方，隐隐还有“沙田”的遗迹。

疍民棚（图片来自网络）

马来西亚吉胆岛五条港（王少新提供）

江口一带的龙海县城石码，自古而今，都极为繁华，可称是九龙江疍民的“都邑”。历史上，石码也确实起到了连家船聚散地的作用。石码木匠卢道强称，解放后，石码还曾经有过龙江社、锦江社、华清社等三家连家船运输社。

前阵子，我听说一位日本学者藤川美代子，曾深入到龙海调研疍民文化，还认了一位疍民老阿伯张地棍当干爹。她花了九年时间，积累了近百万字的文字记录和一万多张照片，写了一本关于疍民的书《浮家泛宅——中国福建连家船渔民民族志》。在日本的历史中，曾经有一支不明身份的海上族群进入其境，被称为“渡来人”。这也许正是来自日本的藤川美代子，会对疍民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在藤川美代子与两位漳州本地人合写的乡土书籍《即将逝去的船影》里，写到了关于疍民的一些有趣的事。如九龙江口的疍民船，依据宗族与宗亲的关系，形成“帮头”势力，“大帮头”下面有“小帮头”。帮头一般有固定的泊点，用来休整与开展敬神祭祖的活动。在上个世纪的40年代，九龙江口形成了石美、西良、中港 、福河、龙海桥、流传、溪墘、海澄、海沧、浮宫等十大渔船帮，其下属的“小帮头”，分布在九龙江下游的36个港湾里。此外，书中还记载了，1956年，一位叫柳杞的作家，在鼓浪屿看到连家船后，写了一篇名为《夫妻船》的散文，发表在《人民日报》，成为一时的名作。—— 这事告诉我们，鼓浪屿也曾是个疍民聚集地。

除了江口，南溪、北溪、西溪都曾遍布疍民。

《漳州风俗考》称：南、北溪有水居之民，维舟而往，为人通往来、输货物，俗呼之为“泊水”。南溪溪畔有两座小镇，分别名为浮宫、白水，据称就与疍民的活动有关。关于北溪，我曾去过华安新圩的古渡，对古渡航运的发达印象深刻。新圩渡口曾是漳平、安溪、华安等地的货物集散地。古时，货物经古道从产地挑到新圩渡口，再经过疍民运往石码。

西溪也一样。一直到2010年漳州市政府《关于“连家船”民上岸定居安置工作的会议纪要》（〔2010〕93号）发布之前，芗城水域还停泊着93艘“连家船”，住着大约二百多位疍民。

从芗城沿西溪上行，是南靖。据林天鸿先生研究：1952年，南靖县政府将山城大桥岸边荒地规划建设为山城船社，船社里建有船民茅草屋以及船社办公室，拥有船只200多艘。此后，南靖政府还在船社上游的空地创办造船厂，造船厂招收了不少船民。这里原船民便是疍民。据悉，2011年，南靖县还尚有疍船71艘，疍户69户，疍民总人数251人。

南靖山城船社一九五四年照片（林天鸿提供)

南靖往上则是平和。据原平和救世医院唯一终身传道林文枫的孙子林慕理先生调查，小溪中秋埔（大草埔）也曾存在过一个专门修造溪船的造船厂，且在1953年左右，全县溪船多达400多只，常年停泊在中山公园码头的就有百余只。解放后，在小溪中山公园邻近的花山溪溪段，更是曾生活着上千人的船民，为了照顾船民孩子的上学，还曾兴建了船民小学。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船民大多上岸定居，溪船才开始绝迹。据阮海棠先生言，船民后裔在小溪，现尚有二千多人。平和的另一个古镇南胜，同样曾经拥有过众多疍民。在南胜林氏的族谱里，我找到了关于南胜船民的记载，南胜有名的“八约”组织，其最后一约大姓约的成员就包括船民。

芗城进发宫（林鸿东摄影）

三、九龙江疍民的信仰

疍民“俗鬼”，也就是笃信鬼神。因此，涉及疍民的民间信仰，五花八门，为数繁多。就全国而言，主要有蛇（龙）、妈祖、龙母、玄武、海龙王等。九龙江疍民的民间信仰，与其它地方大抵相同，但也有自己的特色，譬如王爷信仰与“水仙”信仰。在两广拥有大量信众的龙母，则不曾听说。以故，九龙江疍民的民间信仰，主要有蛇（龙）图腾、妈祖、玄武、海龙王、水仙王、王爷公等六种，其中基本为水神。

蛇神信仰：与疍民的原始图腾有关，所谓“南蛮，蛇种”，故疍民往往有祀蛇习惯，也就是祭蛇于神宫。清代，潮州曾供奉活蛇为神，号为游天大帝。从种种文献看，疍民确实有视蛇为龙的传统。古文献称疍民是“自云龙种，籍称龙户”。显然，“龙户”是与疍民有关的种种称谓中，最为崇高的叫法。在中国，最适合自称是龙的传人的族群，唯有疍民。

妈祖信仰：妈祖是九龙江疍民水神信仰中最为主流的信仰。妈祖信仰，发源于福建莆田。自宋以来，一直都是历朝历代官方认可的崇高水神，有点像是龙母与观世音的合体。据称，在全世界，现共有上万座妈祖庙。它的传播与福建海上贸易的发达，有密切关系。我在贵州旅行时，便曾在镇远古城邂逅一座闽商集资兴建的妈祖庙。有学者指出，妈祖信仰的起源，很可能与湄洲岛的疍民有关。在九龙江，几乎是所有的码头，都有妈祖庙的遗存。

玄武信仰：也就玄武大帝、玄天大帝，真武大帝，亦称为“北帝”、“黑帝”。由于玄武为北方之神，北方五行主水，故也被目为水神。从更古老的渊源讲，玄武术大帝与北极星有关，或也有天文崇拜的影子。

海龙王信仰：海龙王信仰，我在厦门思明区的沙坡尾与翔安区的马巷镇都有见过，在龙岩新罗区的龙岩洞附近也有看到。

水仙王信仰：水仙王，又称水仙尊王，不是指一位，而是指多位与水有关的古代名人的水神信仰，其中以大禹为主神，伍子胥、项羽、屈原、王勃、李白等往往是配祀。

王爷信仰：王爷信仰是一种源于闽南的瘟神信仰，因其独特的送王船民俗，让人印象深刻。鉴于疍民与王爷信仰关系密切，且船祭的仪式广泛流传在九龙江疍民中。有人认为王爷信仰是九龙江疍民特有的一种重要民间信仰，也是一说。

对疍民来说，民间信仰最主要是体现在“船底尫”，也就是船上的神像。这和陆地人家喜欢在家中供观音像一样，疍民的船上，"船底尫"也是必不可少的。九龙江上最有名气的疍民宫庙，是一座位于芗城中山桥附近的水上神庙，叫进发宫。 其实就是一艘长泊于水面的水泥船。据悉，船上供奉着玄天上帝、九天玄女、玉皇上帝、关帝、阎罗王、哪吒、池朱邢李四王爷等众多尊神灵。这只船上的”船底尫“明显比我前面罗列的要多得多，其中，与陆地人相同的部分，我就暂不视为疍民的民间信仰。

“法武爷”蛇神像（林鸿东摄影）

在进发宫，最让我震撼的是那三尊被称为“法武爷”的蛇神像。

蛇神像造型独特，分为蛇头与蛇身两部分，蛇头用桃木雕刻而成，如手柄；蛇身用苎麻编制而成，平时盘成一团。

蛇神像引起了我极大的关注，因为它涉及到是否与疍民的蛇图腾有关的问题。在古代文献中，多有疍民“蜑家宫”内画蛇以祭或祭祀蛇神的说法，进发宫属于“蜑家宫”无疑，但此类蛇神像是否属于疍民祭祀的蛇神，却有待证实。在古文献中，较为接近的说法是清代胡曦的《枌榆碎事》中所说的“有神像，旁为蛇”，以及清康熙时期的《澄海县志》里提及的“以木刻龙首尾祀庙中”。

关于蛇神像的来处，现有两种说法。一是翰竹先生认为的与三平祖师公信仰有关的“侍者公”；二是林天鸿提出的闾山教“法鞭说”。

翰竹的“侍者公说”，还有待证实；林天鸿的“法鞭说”，显然比较有依据。林天鸿给我发来了一些关于涉及闾山教三坛法教法鞭的图片与视频，其中包括一位海澄镇虎渡社三坛法教法师编制法鞭的过程，非常具有说服力。也就是说，法武爷其实就是福建民间神秘道教派系闾山教分支三坛法教的法器。

龙海榜山镇平宁村（林边社）三坛法教使用法鞭行法的视频

法武爷，又称法鞭、净鞭、法绳、法索、打神鞭、麻蛇，也有称为万灵真君与金鞭圣者的，是闾山教分支三坛法教独特的法器之一，并非源自传统道派。作为闾山教的分支之一，三坛法教至今仍活跃在九龙江口，与它有关的哪吒鼓乐（三坛法鼓）甚至还入选了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法武爷的作用是什么？其中有两种：一是召集神灵；二是发号施令。

我一直在寻找古代原始宗教在福建的残留。目前来看，闾山教是最为贴近的。闾山教有很浓的原始巫术依附于道教并融合佛教的痕迹。相传此教发源于闽江之底的神秘世界闾山。这个水下的闾山，一般人看不见，只有道行高的人才能看到。什么样的族群，会信奉这种与大江有关的神话传说，会不会就是疍民？众所周知，闽江在历史上，一直都是疍民云集的船民世界。

闾山教的传播范围，以福建为中心，广泛流行于东南沿海，这和古代百越的分布，疍民的分布，大致上也是吻合的。

四、九龙江疍民的载具

九龙江疍民除了打鱼，还有载客与运货两种重要谋生手段。而这都离不开船。九龙江疍民的船主要有三种：五篷船、”蓝茶仔船“、翁婆船（白水舶仔）。在水路时代，九龙江上最有名的船是五篷船。不少文章提到当年林语堂离开平和是坐五篷船离开的。

五篷船据悉一般长10多米，宽3米左右，面积30多平方米。“五篷”指五片收缩自如的竹篷，用来对付不同的天候。据陈预果回忆，”船头配置一副划水的长桨，还有锚锭和长竹篙。船中舱位俗称“船肚”，整个船肚里面，尤其是后舱部位分成上下两层。下层蓄货、养猪，上层宽敞。比较有意思的还是后舱部位，这里是全家大小的生活中心，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柜台上面有排放收音机和时钟，墙板上挂着日历，贴着山水、宣传图画，有的还养着盆景花草，充满诗情画意和优雅别致。以上这些物件，上世纪七十年代算是豪华的奢侈品了”。

平和小溪五篷船（林慕理提供）

阮海棠先生则对这”船肚“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他认为船底人能够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安生服业、繁衍生息，关键在于充分利用每只船上的“十三肚”，分别为从船头到船尾的头肚、头猪肚、三板肚、二肚口、大肚口、前大肚、后大肚、内灶肚、洞子肚、肚柜子、外灶肚、尾猪肚，尾肚。前四肚是撑船作业区，也是男人们睡觉的卧室。船中央部分的三肚面积较大，是装载货物的地方。货物通常是摆放在两边，中间留一条狭窄的过道。船尾的六肚是船上的生活区。这里做饭时是厨房，用餐时是餐厅，方便时是洗手间，到了晚上，这里便是妇女儿童的卧室了。

从陈预果撰写的文章中可知，”蓝茶仔船“又称小五篷船，其体积只有”五篷船“的一半左右，其与”五篷船“的区别是，”五篷船“附带了居住的功能，”蓝茶仔船“仅仅是载客运货的。”五篷船“惧风怕浪，正常只是到达海澄或浮宫，而”蓝茶仔船“只要天气尚可，上下游无碍，可直至厦门港。

平和小溪疍民生活场景（阮海棠提供）

五、九龙江疍民的远洋捕捞

疍民一直都有集体捕捞的传统。疍民的集体捕捞分为近海捕捞与远洋捕捞。近海捕捞主要是借助人力与潮汐力布网拖网，远洋捕捞则强调分工与协作，主要用来捕杀包括鲸类在内的大鱼。

在远海捕捞作业上，疍民有一种海上组织叫“罟朋”，所谓“罟朋”就是集合十只船左右，使用同一张网，进行联合捕捞。这种“罟朋”组织，甚至都有专门的后勤保障船——”料船“，用来负责将鱼获进行腌晒处理。正如前述，在释超全《打鱼歌》的记载中，九龙江江口的疍民曾经出海捕鲸，且可能存在被大户头家雇佣进行远洋捕捞的现象。这种大户头家不一定是疍民。

疍民有敢于与大鱼相搏的悍气，加上“罟朋”这种科学的集体协作机制，使其捕捞的范围，可以延伸到很远的海上。这种远洋捕捞能力，随时可以转化成远洋航海能力与远程海上作战能力。故疍民可以说是亦渔亦兵。

这正是历朝历代对疍民极为警惕的原因。

与释超全同样生活在明末清初的屈大均曾在他的《广东新语》中记录了粤东疍民捕鲸的情形：“海鰌常背负子，疍人辄以长绳系枪飞刺之，俟海鰌死，拽出沙潭，取其脂，货至万钱”。这与释超全《打鱼歌》的描述如出一辙。

释超全与屈大均通过生动的描述，使疍民的捕鲸传统浮出水面。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残忍的做法已不再被世人所认可，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疍民的远海捕捞能力真是令人叹服。

六、九龙江疍民的生活习性

由于烧火做饭不易，疍民有吃生食的习惯，也有用盐腌制食品的习惯。

在穿戴方面：疍民喜欢赤脚与穿木屐；为了便于水上作业，疍妇大多将头发结发髻，或裹头巾，沙坡尾疍妇则头戴“烟筒箍”。这让人很容易联想起翔安渔村妇女喜戴的”头巾“与漳州人所谓的”文公巾“。

关于疍民风俗，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个：

一是垒蠔壳为墙壁的传统。疍民爱吃蠔，“惟食蚝蛎，垒壳为墙壁” （唐《岭表录异》），这传统九龙江似乎没有，倒是泉州有。二是幼儿腰系麻绳的传统。为了防止孩子落水，疍民习惯于在幼年子女的腰部系上绳索。在陈预果的文章里，就有讲到类似的做法。也有系葫芦的。三是奇怪的婚俗。疍民自古不与陆地人通婚，家有待嫁女郎时，就在船上放一盆花，家有待娶男丁时，就在船头放一盆草。陆地人娶媳妇要盖新房，船底人娶媳妇则要造新船，如果没钱造新船，就把旧船翻新。

和南方一些少数民族一样，疍民喜欢对歌。疍民的歌叫咸水歌，对歌是男女疍民用来谈恋爱的方式，正如《刘三姐》电影中的情形。迎亲的时候，如果小伙子对歌胜利，就有资格到对方的船上“抢新娘”。

生于水上，死于水上。疍民死后，其葬礼同样离不开水。据《即将逝去的船影》一书介绍，疍民刚去世时，遗体一般放在船甲板正中，继而召集有亲戚关系的水上人家组成送葬船队，葬死者于江边或荒凉岛上，一般不立墓碑。

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厦门、芗城，还是平和，疍民都把陆地称为”山上“，把登陆称为”上山“，把陆地上的人称为山顶人。也许，这是因为，从水面上看过去，陆地确实都有山地的感觉。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疍民的地位一直都很低。阮先生的文章刚开始勇敢地写出自己是“船婆仔”，这是疍民“登陆”后心理开始自信的体现。但在不久后却悄然将“船婆仔”三个字去掉，显示了疍民内心深处，依然无法根除的集体伤痕。由于历史上，存在重陆轻海、重农轻商的传统，尽管疍民的存在，对水上航运与渔业捕捞做出了特殊的贡献，在社会地位上却一直处于边缘化的卑贱状态。阮先生提到的“船婆仔”叫法的由来与“船民走路姿势像老婆仔”有关，这让我想起一个词 —— “曲蹄”。“曲蹄”，有时也会被误写为“科题”，指疍民因长期在船上生活导致腿部变形，从而与陆地人民形成形象上的区隔。

今天，与全国其它地方一样，九龙江疍民大多上岸了，文化意义上的疍民已经越来越少。但就总体而言，依然可以这样说，生活在福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最有可能是古闽后裔的，最像古闽人的，唯有疍民。

疍民，这支隐藏着诸多远古秘密、充满闽地魅力的独特水上族群，终究消失在九龙江的沧波之中。

初稿写于2018年4月

感谢阮海棠、陈预果、林天鸿、卢道强等人提供的宝贵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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