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已经处暑了,这个节令,意味着暑天停止或者结束,从此天高云淡、露浓于野、飒飒秋风送爽。但这只是在北方,在四季温暖如春的南方,在那些热带或亚热带的地区,那里只知春夏,不识严寒,一年到头都骄阳灿烂,闪耀着不知疲倦的灼烈光芒,只是偶尔的,被登陆的热带风暴的狂风骤雨所打断。台风是性情多变的不速之客,那是水汽与云与雨一心一意的眩晕合作,是由旋转前行的水汽风雨狂呼大叫而铸成,是百万龙吟虎啸,是漫天狂放不羁……
潮湿、迷人、眩晕、热烈、汗水混合物以及蓬勃的热带植被,这就是南方之南。如果你走进一片亚热带或热带雨林,枝蔓零乱穿插相互纠缠,光影明暗深浅相互交错,随处可见浓厚的阴影。你看到的是参天古老的巨树、落满枯枝败叶的小溪、被昆虫的密集叫声占据得满满当当的树林。浓密的南方森林,有一项最特殊的性质,它似乎融在一种比空气更为凝滞的事物之中,能穿透的阳光都呈绿色,声音也无法传得很远。外面炽热的阳光,使劲地从层层叠叠的密叶缝隙中挤进来,被水雾折射后,把这热带雨林照射得光怪陆离。萦绕漂浮升腾的水雾中,万物都在疯狂生长。整个丛林雾蒙蒙、湿润润的,绿油油的肥厚的阔叶,苍翠欲滴,润如翡翠。雨林是说由于南国极热,热天热地,海热洋热,天空中云水积积,时时有雨飘落。植物恣肆生长,茂密繁盛,是谓雨林。
多少悠然流逝的日子里,岭南之南,群山蜿蜒,拂青耸翠,我在雨林的草木深处独自徜徉,可以闻到各式各样浓郁的香气,可以看见茂密的绿树与叶子上不停跳跃的金子样的阳光。细叶榕、大叶榕、阔叶榕都探出浓浓密密的气根,如同飘着长长的髯须,棕榈树、槟榔树、椰子树、橡胶树、香蕉树、木瓜树,还有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缠绕藤蔓的野树,树上鸟儿啁啾啁啾地嬉闹,鸟鸣声几乎连成片。树上有花常年不败,果熟透了一个个坠落掉地上。
在终年不见雪的南方,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来到北方的霜冷露浓、冰天雪地之中。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呼啸北风,吹来脸如刀割,头身僵住如被堵住呼吸,举目四顾,万木枯黄……
据说欧亚大陆最北面的人口最喜好奶食,南面的人口不好奶食,而中间地带的人口介于二者之间,是相对少量的奶食者。人类从奶食中获取的最重要营养物质是钙,北方人最需要大量的钙以弥补太阳光照不足,以防止软骨病的发生,所以他们习惯食用奶制品,奶食给予他们高大的骨骼,浅肤色与浅发色;而南方的热带人有充足的日照,可以不用奶食而通过植物食物获取所需的钙,他们是深肤色和深发色。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我,至今喝不惯牛奶,有着一头浓密黑发。在北方生活多年的我,没有了明亮炽热的热带阳光的亲吻,早已不再是棕褐色的皮肤。游走于两间,我既羡慕那些高大白美的北方姑娘,同时,回到家乡的时候,又以全新的眼光去打量,那些只有热带的美丽山水才可能孕育出来的棕色少女,她们好像热带盛夏的果实,流溢着甜蜜的汁液。
高更百年前的关于塔希提岛的经典画作,常常在我眼前呈现开来:海港风帆,青天丛林,太平洋的风带着阳光一起到达,海水的颜色就像一块印染的绸布清澈涤荡又变化万千,如黛远山与云雾和山岚做着躲躲藏藏的游戏,海底的珊瑚礁和珍奇鱼群在蓝天的映照下触手可及。色彩斑斓的热带植物,水边窃语的棕色少女,这是为了安抚情绪而生的天涯海角,这是一片享乐主义式的沃土。这里四季温暖如春、物产丰富。衣食无忧的人们常常无所事事地望着大海远处凝思,静待日落天亮。这种对热带的梦幻想象,让我的心陶醉于虚幻之中,让我年复一年,可以安然生活于“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北方的严酷苍茫。
有一个想象中的热带南方,可以抵达和回家,是一件幸福的事,何况那里没有台风登陆,只有阳光跟着太平洋上吹来的风一同到来,波荡着的海水的颜色由幽深到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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