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肠科工作,闻到味,就知道哪穿了,胃穿孔有饭味,小肠穿孔有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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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人生最好的三个词便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而在医院，幸福感排在第一位的非「虚惊一场」莫属。

每一个经历过在医院等待命运「审判」的人，应该都能体味心被高高吊起来然后缓缓落于平地的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回为大家分享一个「美食穿肠过、肿瘤惊一场」的故事。

首先请出我的「万年男主角」——肠梗阻。

主要还是因为肠梗阻是外科最常见却又最复杂、最具有挑战性的疾病。不同于其他疾病，像疝气阑尾胃癌等，诊断明确，都是流水作业，而肠梗阻，重点就在一个「断」上面。

去年大年三十，我收了两个肠梗阻的病人，都是女性，一个七十二岁，一个六十岁。

为了方便区分，七十岁的叫柿婆婆，六十岁的叫枣婆婆好了。

两人前后脚到医院，区别在于，柿婆婆是腹胀三天来的，吃什么吐什么，喝水也吐，但是肛门排气正常。而枣婆婆只疼了一天，腹痛很剧烈。

病人入科，了解完基本情况后，我开始和双方家属沟通我的初步思路。

「你们母亲的情况都属于肠梗阻，现在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明确诊断，目前检查还没做，但像这种没有手术史，却出现肠梗阻的，多可能是因为肠道长了肿瘤。」

除夕夜，任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噩耗。

我觑着双方家属的脸色，继续补充：「目前来说，老人的情况尚可，但随时可能病情加重，如果找不到病因，保守治疗无效，就需要开刀，而像这样大的年纪，开刀的预后很不好，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家属们默不作声，有个看起来像是患者女儿的人已经开始抹眼泪。

即使是大年夜，医院也依旧有很多来来去去的医护人员在忙碌着，为了维持正常的医疗系统运作，每个人都在坚守岗位：「一家留一个平时陪老人的家属，让我详细了解情况，剩下的等抽血完了立刻带病人去做检查，时间很宝贵！大家不要耽误了。」

有句老话叫「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是长眠在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的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但并不是适用于所有情况，在外科，尤其是急诊情况下，告知风险，明确诊断，争分夺秒为病人争取生存机会，才是最重要的。

在两个患者做检查的时间，我结合家属的信息，开始整理思路，柿婆婆肚子疼得时间长，但并不是完全梗阻的，期间有间断排气排便，可以说情况暂时不危急，这种时候饮食就很重要，我再次追问家属：「有没有吃什么不好消化的东西，或者异食癖？」

家属嘀咕着交换了一阵意见，半晌得出结论，说家里有柿饼，柿婆婆前几天吃了以后不舒服，家里就收起来没让吃。

柿饼！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感觉今年的「寒假作业」完成了一半了。

几步冲回办公室，马上打电话到 CT 室，和影像科值班医师沟通了 CT 结果，果然！胃里有几个较大的异物，考虑胃柿石。

这个病可能比较冷门，但作为一个大夫遇一次可能终身不忘。

因为它的治疗方式非常奇葩——喝可乐！可口可乐或者百事可乐都行。病理是，柿子中含有鞣质及树胶、果胶，在胃酸作用下鞣质与蛋白质结合成鞣酸蛋白，后者与果胶、树胶及纤维素黏合在一起而形成胃柿石症。高酸环境是胃石发生的条件。山楂、黑枣等亦含有大量果胶与鞣质，常可形成胃石。

而可乐为什么成为了解决方案？因为可乐中的碳酸氢钠是一种溶液溶解剂，可乐释放的二氧化碳可穿透胃石的表面并溶解其内部的纤维结构，促进胃石溶解。

再次仔细看了一下 CT，胃里有两块大的，肠道里也有一块，当下就决定——「上面喝可乐，下面灌肠，双管齐下。」

根据以前的经验，应该是个能保守治好的。

柿婆婆的方案大致清楚了，该枣婆婆了。

按理说枣婆婆这个的确急一些，但体征不明显，直肠指诊并没有摸到东西。压痛是局限在下腹部的，单从查体来看没有剖腹的指征。可抽血结果很不乐观，血常规提示存在感染，血气分析也有代酸。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体征会骗人，检查也会骗人，要断，还是要靠自己的经验结合数据分析。尤其是这种代谢性酸中毒，肯定不能拖，先通知手术室准备，把「路」铺好，等其他结果出来再说。

说话间，CT 室电话来了，明确告知腹腔有游离气体（空腔脏器穿孔的影像学表现），直肠和乙状结肠交界的地方有包块，周围炎性渗出，是不是肿瘤不好判断，还要等他们上级医生来了再看。他等他的上级，我这边也赶紧通知我的上级，再和家属沟通下一步治疗方案。

枣婆婆回来后，先禁饮食、下胃管、调液体一气呵成。我单独和枣婆婆的家属再次沟通：「目前诊断不明确，多考虑肠道肿瘤穿孔，而且这么大年纪了恶性可能性很大，要想她好，你们今天晚上就要手术。」

大年三十啊！谁都不愿意遇到，可现在不是给他们伤心的时候，必须尽快决定。

「做不做？」

我又催促了一遍，他们还在推拉犹豫着，可能还是无法理解事情的急迫性，然而我内心十分焦急，只得再次加码：「这个位置损伤，很有可能要造瘘，就是肠管外置，在三个月的时间粪便从腹壁造口出来，等痊愈后在做一次手术还纳肠管！」

沉默，仍旧是可怕的沉默。

俩儿子光知道挠头，女儿就在那哭，我在一旁急得心率都不齐了！

就在家属们犹豫不决的时候，呼吸内科的张副主任来了，冲我说：「小陈，这个是我熟人，按你说的来，尽快安排，一会我带他们签字。」

终于能开始了。因为提前安排好了，不到半小时就准备刷手上台，一边刷，一边预构手术流程。

刚刚已经和我的上级沟通，如果肿瘤已经完全长穿，就缝合缺口直接造瘘，如果缺口大还有癌组织浸润，那就只能麻烦他过来帮忙，做根治手术。

哎，如果情况不好，大年三十还要做根治，病人太遭罪了。

手术开始了，刚剪开腹膜，就闻到一股塑料粪便味。

经验之谈，常年的胃肠外科工作，基本闻到味，就知道哪穿了。胃穿孔会有饭味，小肠穿孔有腥味，结肠是塑料味＋粪便味...…而直肠...…

一边想一遍摸，很快就找到了病灶，肠子和网膜粘在了一起，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分离这些粘连，左一层又一层的，分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一个小东西把我手扎了一下。

很尖、但不是针之类的，用钳子夹住头，缓缓扯出来，在光下眯着眼辨认了一番。

一颗枣核。

枣核！

枣核尖尖的头，把乙状结肠刺穿了。周围已经形成了厚厚的炎症包裹，所以 CT 考虑占位。仔细查看附近的组织，没有肿瘤的迹象。

这就意味着，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很幸运，这场大年三十晚上的手术可以在半个小时内结束。

当我在术后谈话时，向家属展示那颗枣核的时候，家属们既松了口气又懊悔：「嗐！就不该让她吃那么多枣子！」

手术结束后，在更衣室和学生聊天：「没想到两个都这么顺利，我们今晚上可以好好休...」话音还没落，电话就响了。

「陈大夫，柿婆婆腹痛又加重了，你手术结束上来看看！」夜班真的是什么 Flag 都不敢立啊！

急匆匆跑上楼，看到柿婆婆正在吐，病房里浓浓的可乐加胃酸的味道，地上还有一些柿饼的残渣，我看了看，觉得这是正常的，说明可乐起效了：「没事没事，继续吐就好了。」

走到医办室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回头和学生对视了一眼。

三天前吃的柿饼今天怎么可能吐出来还是柿子？

立刻拔腿就跑回病房。

5 分钟后和家属一起从柿婆婆身上搜出了三个美味的柿饼。其中一个刚刚吃了一半。

后来柿婆婆和枣婆婆都在初五那天出院了，过程很顺利，出院时家属除了道谢，还向我保证，以后老人吃东西，一定盯得紧紧的。

新年就要来了，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过年虽然美味不少，但要适量，可不要太贪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