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小时候,家里养小鸭子,总是由我去掘蚯蚓。我记得每次放学之后,提着一个小铁桶就往河边跑去,潮来又潮退的肥沃滩涂上,轻轻一挖下去,就有圆滚滚的大蚯蚓紫红色的身躯在跳动。我很听奶奶的话,她说不要轻易杀生,每次抓到蚯蚓以后,最好用小铲子一切两半,拿走一半喂鸭子,另一半留在土里,过一段时间它就在残躯上再长出新肉,重新活下来了。我忠实地按奶奶的话去做,可是,每次把活蹦乱跳的半段蚯蚓埋到土里的时候,我都有很愀心的感觉。我不知道它后来有没有活下来,在它疗伤的过程中有没有受欺负,或者在它完全长好了以后,会不会又一次给挖到了,有谁会知道,这条可怜的蚯蚓已经献出了自己的前半生?很小的时候,就会为半条蚯蚓的生与死而郁郁不乐半天,孩子的心灵总是这样纯洁而敏感。
长大后依然和各种生命往来,甚至在夜深如海的幽冥时分感受无形之物,觉得一山一水一花一木都有灵性,树叶都会跳舞,河流都会低诉。觉得只要我们全副心思专注地去感受某个事物,我们就会更强烈地体验到它的气息,投入越深切、越细腻,感受也越丰富、越灵动。真想将自己的生命力打通流动给天地万物。对一切未知报以好奇,对一切不同持以尊重。也许这就是赤子之心吧!全神贯注的,哪怕是吃一碗米饭,也全力以赴的,如临大事一般,不受各种打扰,全身心地去感受每一颗米粒在唇齿间的弹性与甜糯。有时简单之极,只做喜欢做的事情,觉得人生不存在什么选择,也没有必要算计,只要愿意,水里火里,幻梦里、远方处,全心全意、纯真奔赴。即使有时愣头愣脑的,不太务实,不太识趣,不太合时宜,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将这个世界照亮的,往往是一颗直欲燃烧的赤子之心。虽然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从不会因为你的赤子心肠让出一条路来,带上盔甲永远比坦诚待人容易,相信和接纳永远都比怀疑与拒绝更困难。
喜欢苏东坡,就因为他清风出袖,明月入怀,好像游离在浮世之外,一副赤子情怀。辛弃疾在一首词《贺新郎》中,曾带着醉意和对面的江山相悦:“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水声山色,自来相娱,虽然亦别有风度,但总归不能和东坡的纯稚妩媚相比——在东坡的文章中,一切都是纯稚妩媚的,连带他这个人,也成了纯稚妩媚的象征。他那副庄子一般的可爱大脑,本来不是很在乎事物的正确、准确、的确、精确……他一生寒食,处处黄州,却赤子之心烛火高举一直没变,他的顽皮天真救他出水火。鸟飞去,鸟飞来,即使身世流离,但是随圆就方,触手皆春。
时间苛刻地鞭打一切,但往往宠爱赤子。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即使满面皱纹,仍然有一双明亮纯净、好奇地打量世界的眼睛。因为他能在风尘中看见纯真,因为他没有一颗锈迹斑斑的心,他的面容也没有那种世故和暮气凝成的锈旧。生活虽然是凛冽的,但是我们必须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孩子一样的激情。可以悲伤,但不悲观。可以失落,但不失魂。可以疑惑,但不迷茫。用健康的心灵做成盛放我们生命的容器。
弗洛姆曾经讲到现代人有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一种是“存在式”的生存方式,另一种是“占有式”的生存方式。分别就是:你到底是以你的存在,以你的心灵去体验某种东西,让你的心灵对世界开放,从中体验到你的存在,还是以占有的方式去体验,把一切,包括自身都变成心理上的占有物,通过占有来刷你的存在感?赤子的生存方式应该就是第一种吧! 义无返顾,不懂算计,光明坦白,勇往直前。何必凡事皆问“有用”还是“无用”,“有利”还是“无利”,说到底,我们都是在活自己,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人们的生存方式有千种万种,其中有一种生存方式就是用赤子之心,潜移默化,改变完善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如春蚕吐丝,如蚂蚁垒窝。执著努力,毫不懈怠,有所热爱,有所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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