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变》中的怪文字有的地方是文不文,白不白,看到最别扭的地方,我自然不免要停下来推敲推敲,后来我索性不管文字的变化了,因为我急欲了解的,是它的人物,它的动作,这样一来,这些怪文字对我来说就有些视若无睹。”林海音先生如此评说。
我买的初版《家变》,是和逸华到高雄参加余光中先生的告别式后,在茉莉二手书店的书架上随手一拿,标签写着“初版斑损溃痕$210”。价钱便宜是其次,主要是这一本王文兴第一部出版的长篇小说,历岁44年已难找难求得。
王文兴先生初版《家变》
王文兴在1966年6月18日开始动笔写《家变》,至1972年费时七年才完稿,随后于同年9月至1973年2月连载于《中外文学》第一卷四期至一卷九期。1973年4月由环宇出版社正式出版,然这一本初版早已绝迹江湖,继而流通至广的是1978年洪范书店印行的版本。
由于《家变》的文字造句异于平常的使用习惯,李欧梵说:“他的语言有时候故意制造出一个距离……你一看就知道这是王文兴的语言,然后呢,你不然就慢慢慢慢地让他的语言把你带进他自己的世界里面,要不然呢,这个语言就故意把你赶出去……”因为王文兴试图创新语句,用英文、注音等,呈现一种新的语言节调,不走平熟套路。然文字句太创新,一时不好懂,故在我读着初版,手边还置着洪范印的第八版,当某些句子重复阅读依旧感到困惑时,便翻阅对照,确定是作者故意创造的语句文字,或是初版校对排版的失误,试图遵照他的指示“慢慢阅读”,了解王文兴的思路语言。王文兴说:“一个作家的成功与失败尽在文字。”他已经成功了。
余光中先生
王文兴书中写的范家楼房,其实是他小时候居住的台北同安街始段的日式木屋,只是作者把两层的木屋在小说中建构成只有一层的平房。而“这幢房屋已甚古旧,显露出居住的人已许久未整饰它:木板的颜色已变成暗黑。”这就是后来在2002年台大城乡所的学生进行实地调查时,发现这座木造的房舍原来是日据时期的“纪州庵”。可惜在1996年一场无名火中将原纪州庵本馆三层楼完全烧毁,1998年东侧别馆也遇祝融而尽毁,仅存离屋。由于“纪州庵”有着一段不凡的历史,在2004年被定为市古迹,重新修治开放,从此成为一个文学地标,像余光中先生新诗集《太阳点名》在这儿发表,《创世纪诗刊》60周年纪念在这儿举办……我第一次见王文兴先生也在这儿,他还应我所请在他的传记影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寻找背海的人》的光盘和书上签名。
白先勇先生《台北人》五十周年纪念版
及2021年11月6日的午后,白先勇先生也在纪州庵举办《台北人》五十周年精装典藏版新书座谈会暨签书会,白先生84岁了,名望又高,自然座无虚席。这一本短篇小说是在1971年由他和弟弟白先敬创办的“晨钟出版社”初版,一时洛阳纸贵,成了晨钟销路最好的一部书。在书的扉页上白先生引了刘禹锡的《乌衣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它揭示了整部小说的主轴,欧阳子的序言中就说得更明白,认为书中人物有两大共同点,一是他们都是出生在中国大陆,离家时尚年轻,在台湾地区居住十数二十年后,不是中年人就是老年人;二是他们都有一段难忘的过去,这过去的重负,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曹瑞原先生书“东山一把青”
几年前我曾看了曹瑞原导演改编自白先生的《一把青》,爱情故事凄美,战争带来的不幸伤痛,不是一时可以平复,也许就因为心中有爱,在那乱离的日子里才有勇气活下去。如今的台北与白先生当年的台北相差整整半个世纪,人面固然全非,那桃花也不依旧,木做的日式房舍因为年久失修,风雨虫害,倒的倒拆的拆。西式独幢洋房也随着城市发展而成了高楼大厦。尹公馆不再了,尹雪艳老去了,唯有白先勇总也不老。(叶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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