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 明末风云(23)：嘉定三屠是怎么回事，清军为什么要反复屠嘉定三次

本文是“燃烧的岛群”第686篇原创文章，作者：小院之观。

作者简介：小院之观，本名王旭，江苏无锡人。幼时曾攻青史，长成亦无权谋。主要创作方向为中国古代史（偏重明清）与军事历史。出版作品有《南明那段日子》，另一套五卷本明朝题材的作品，将在明年出版。

全文共6679字，配图4幅，阅读需要18分钟，2021年12月31日首发。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人说是1644年，有的人说是1645年。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有的人说是1662年，有的人说是1683年。

有这样一个朝代，说不清有几位皇帝，有的人说有五位，有的人说有四位。

有这样一个朝代，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它是一个朝代，但之后偏偏又不被承认为是一个朝代。

它就是南明。

本章节节选自《南明那些事》，作者授权发表，欢迎共同研讨。

接上期：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侵删。只作示意，并非准确配图，如有货不对板请谅解。

（南明那段日子之二十三）

南京城破后，清军下一步自然是顺势挥师江南富庶之地。投降的文人周荃，善于口才，想要立功，他前去拜谒清帅豫王多铎，说到：吴下民风柔软，无力抵抗，只需飞檄可定，无烦用兵。

多铎大喜，命降臣黄家鼒同周荃一起收抚苏州，两人到处，沿路望风而降，直抵苏州，收没印信，果然没有遭遇抵抗。

事情太顺利并不见得就是好事，几天过后，明监军道杨文骢所率退守下来的明军数百人撤入苏州，将黄家鼒逮捕斩首于市后，将库银搬空而去，周荃藏匿在民间未被抓获。

消息传来，多铎下令发兵入吴，三吴之祸，从此开始。

七月初八，李成栋属下偏将梁得胜率步骑二千余进驻吴淞，嘉定城内的明军这时已撤离，清朝官员又重新接收了嘉定，局势还算稳定，居民生活与平时无异，除了梁得胜的骑兵经过新泾镇时大行了一番淫虐之事，看上去朝代更替对其并未产生什么太大影响。

表面的平静下涌动着暗流，这一切在七月十二日剃发令传来时候开始爆发了。

嘉定城内外民心恐惧，人心思变，加上又有流言，义兵和明军余部已将清军包围在府内，明军吴志葵所部已直入嘉定，且有令牌为证。

嘉定虽举旗归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心思故国的大有人在，得到这个消息，又有令牌为证，顷刻即聚集了无数想举事的百姓。谣言一波接着一波，先说志葵大军已过外冈，一会又说已到青冈墩，随后又说今晚暂时在察院扎营，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信，城内不明情况的居民甚至以为明军已入城。

随着远近乡兵越聚越多，再也按奈不住，群情激奋下，战斗力最强的王家宅乡兵率先首击清军，打得有声有色，其余聚集的乡兵不明情况，以为吴志葵部已发起攻击，胆气大增，一拥而上，焚烧了数艘清军停泊在岸边的得胜船。

清军所部是李成栋手下梁得胜部，遭遇袭击后，表现出了军人的战斗素质，立即将士兵分作小队，占据高地，居高临下以弓箭反击乡军。乡军毕竟不是正规军，只凭一口气撑着，在清军凌厉的弓箭下纷纷应弦而倒，余者不敢再上前，开始溃散，到这时候，众乡兵才知道吴志葵军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只敢围着鼓噪，不敢再主动攻击。天亮后，乡兵统计战果，共计击杀清兵八十四人，梁得胜率余部出奔吴淞去了。

清军已杀，苦盼的明军又没有来，举事的乡兵没有了头脑，明都察院观政进士黄淳耀和弟弟黄渊耀以及侯峒等些乡绅倡议守城，得到了支持，众人全靠一腔热血，城中并无知兵之人主事，又只有乡兵和百姓，战术素养、战斗经验、衣甲兵器全无，如何抵挡李成栋麾下从北方一路杀来身经百战的正规军，嘉定的悲剧，在此刻就已不可避免。

七月十八日，李成栋已发兵攻陷嘉定外围的罗店，肃清了城外的乡兵，屯兵于马桥，谋划攻取嘉定。李成栋其人，外号虎子，本是高杰部下将领，后降清。同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等人一样，降清后成为了攻明的急先锋，急于立功，对这样的职业军人，小小嘉定城在他眼中，就如螳臂当车一般。

图1. 清军剧照

再说嘉定城内，此时也已做好了守城的准备，南北四门都分配了守城人选，门口用大石堵塞、城门内外都用横梁、乱石截断道路，以遏兵锋。其实这时城里的情况也相当艰难，清军势大，城中兵饷两缺，小小嘉定实难守住，守军自己心知肚明，但出于剃发令的抵制和对诸缙绅的信任，还有对虚幻的明军吴志葵部的期盼，还是有不少已逃走的百姓又返回了城里。

城内派人到乡间散布流言，说道：清军逼百姓剃发后，即会用刀威逼他杀死自己的家人，然后入籍为兵，被派在前队消耗敌军的矢石，早晚必死，与其客死他乡，不如现在就进行抵抗，或许还可以有条生路。流言的力量是巨大的，农民们自发编成乡兵，开始小股袭扰清军。

南翔望族李氏是当地大户，如今的主人贡士李陟也是当时知名人士。南翔当地一些恶少与之有仇，指称李陟是清军奸细，在其煽动之下，群情激愤，竟攻破李氏大门，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杀死，并在外面搜捕李氏族人。搜捕奸细的消息又传到外面，到处设卡，如若有落单赶路的路人，如被盘问时稍有迟疑，即被怀疑是奸细，直接就被乱枪捅死，弃尸河中，甚至回话时态度不够恭谨，想要分辨，往往已是一刀上去，身首分离。

在偏僻的穷乡僻壤，抗清成了口号，平时就不安分守己的混混们往往三五结党，手持利刃私闯人家，动不动就将人灭门。至于原因？有仇杀，有谋财，在抗清这面大旗下，刀枪便是正义，有多少乡兵是真正抗清，多少乡兵是趁火打劫，早已湮灭无法统计。

流言越传越广，乡兵也越聚越多，乃至三五户人家聚集起来，就能组成一小股乡兵。城内发动城外乡兵，自然是为了帮助守城，既有兵就要发饷，但城中看乡兵人数实在太多，自己也感到害怕起来，于是下令将意志不坚的遣散回家，其余乡兵集中到护国、留皇、光庆等几座寺中，只允许派一名代表进城领取粮饷，这样，城内外逐渐集中了一些尚能一战的乡兵，而同时，李成栋也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嘉定城即将遭受战火的洗礼。

到了七月初三，李成栋等来了娄东来的援兵，随同而来的还有大炮。伴随着隆隆的炮声，清兵开始攻城。城内的状况如今可说是窘迫万分，先前县令钱默逃跑时，将府库开放，任凭人自取，除了财物，兵器火器也全被取走。之前还剩城内四门城楼的锁没被打开，里面存放了一些武器，不过随后又全部被乡兵取走。

如今乡兵被击溃，吴志葵更不可能来援救，城里守城军民除了一些自备武器，基本只能徒手抗敌。城内已是百姓嚎哭之声不断，知道大难就要临头，连主事的侯峒曾、黄淳耀等也心怀恐惧，只得安抚群众说：我们全家都在城里，如果成破，我等定与百姓共存亡。得以稍稍安定人心。

嘉定城原本是座土城，在明朝嘉靖、隆庆年间倭乱时候，曾经被进攻数次，都没被攻破，后来的县令杨旦将城墙包砖，使之成为砖城，防御更加加固。

在清兵的大炮轰击下，城墙仅有数处破损，并未坍塌。清军见大炮不能奏效，改用地道战术，数十人为一队，顶着木板棉被防御城上矢石，每人腰里都系着长绳，如果有人阵亡后面就拉绳把尸体拖回去，再派人填补空缺，到了城墙脚下，撑起木板，在城下挖地道，这样反复数个来回，终于有地道打穿了城墙。守城的马元调、侯元演、元洁等急调民夫在地道出口用浇下滚油石灰，又用大木头把出口堵塞。清兵又佯攻东门，暗中派兵来到北门，想要从水下潜入城中，被城上发现，接连投下大石将清兵击退。

虽然一时守住了清兵的攻势，但清军源源不绝，进攻更加猛烈，炮声隆隆不绝于耳，落下的炮灰铅屑掉到城中百姓屋顶，淅淅索索如同下雨一般。守到第二天，天降暴雨，城头的守城军民已精疲力尽，在暴雨中渐渐不支，城头开始有人逃跑，纵然主事者全力劝阻也无法禁止。

城下清兵看到城头开始涣散，加紧了攻势，抬来了云梯。清军中一名勇将，手举一张大桌子覆盖住头面，健步如飞，蹑梯而上，城上投下的砖石都被桌子挡掉，无法伤及其人，清将到得城头一跃登城，守城百姓不敌，一哄而散，清将抽斧斩断东关绳索，城下清兵一拥而入，嘉定是再也无法守住了。

图2. 明军剧照

城中主事的侯峒曾此时还端坐在城楼上指挥，他两个儿子侍立在旁，看见城破，大叫：事急矣！现在如何？峒曾回答：最多一死罢了，还有什么好说？可惜的是满城的百姓陪我同死。

侯峒曾将两个儿子赶走，自己想在宣家池投水自尽，会水的他没能成功，又命令亲兵强按自己的头入水溺死自己，又没成功，还想尝试，已经来不及了，清兵赶到，将侯峒曾拉出大街斩首，将首级献与李成栋请功，峒曾的两个儿子也没能逃出，在孩儿桥附近被杀。李成栋下令将侯峒曾首级高悬大门旗竿之上，上面用大字写着「逆官侯峒曾首级示众」。

城破之时，西门还没有清兵杀入，把守西门的是黄淳耀，西门之前已被守兵用巨木大石堵塞，只留容一人通过的缺口。顷刻间清兵已经杀到，逃跑的难民互相拥挤在城门，互相践踏，只跑出数十人，来不及逃跑的很多都投河而死，人数之多，甚至把河水都为之堵塞。

黄淳耀兄弟缒下城去，跑到城外一个庙内，再也不肯跑了，两兄弟喝完最后一口茶，留下遗书，曰：遗臣黄淳耀于弘光元年七月初四日自裁于西城僧舍。呜呼！进不能宣力皇朝，退不能洁身自隐。读书寡益，学道无成；耿耿不灭，此心而已。异日寇气复靖，中华士庶再见天日；论其世者，尚知予心！随后两人在梁上自缢而亡。

除了侯峒曾、黄淳耀，把守南门的是明孝廉张锡眉，锡眉早已知嘉定必破，早在六月二十六日已写好了绝命词：我生不辰，侨居兹里；路远宗亲，邈隔同气。与城存亡，死亦为义；后之君子，不我遐弃！城破后，锡眉先将妻妾赶入水中，以免被清兵侮辱，随后自溺身亡。

侯峒曾父子，黄淳耀兄弟，以及张锡眉、龚用圆、龚用广等守城的众多生员，虽然都是一介书生，不知军事，却以嘉定区区一城之力力阻李成栋麾下精锐清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尽办法，最终死节，气节不失，脊梁犹存，比之自言吴下民风软弱的钱谦益，却又不知强了多少。

嘉定满城百姓，虽恐惧清兵，却犹能大节不失，无人献城，比之清军锋芒到处，举城投降之处，也不知强了多少。嘉定城虽被攻破，嘉定的劫难却才刚刚开始。

攻城之时，李成栋在东关外小武当庙内坐镇指挥，嘉定城既破，成栋入城，即下令屠城，一声炮响，清兵开始了杀戮。每家每户都逃不了搜捕，小街僻巷也不放过，遇到茂密的草丛谷堆，清兵就用长枪乱刺，确定其中有无藏人。每抓到一个人，就大呼：蛮子献宝！如果身上带有财物双手奉上，清兵满意了就将人释放，如果奉上财物不多，则刀砍后继续勒索，必然等到将所有全部勒索干净后再将人杀死。所以路上倒伏的尸体，都是伤痕遍体，这都是先砍后杀的结果。

第一刀下去，百姓还能大声求饶，第二刀下去，声音渐渐微弱下来，到了第三刀，已寂然不动。大街小巷之上到处都是刀砍与求饶之声。一眼望去，都是尸体，有上吊的、投井的，断手断脚的，血流满面的，被砍后上位断气手脚还在抽动的，光投河自杀的就不下数千人，嘉定城已然成了人间地狱。到了三天以后，从西关乘船到葛隆镇，河面上还到处都是尸体，船夫都无处下篙。

图3. 相关美术作品

到了十四日，又传来流言，说明朝大将左良玉已经光复南京，李成栋已逃到扬州，昆山、嘉定一带的清兵已被解散。到了二十三日，江东人朱瑛自称游击将军，率五十人进入城内，再次下令百姓守城，但此时经过清兵杀戮，已无人肯听其号令。

恰好有个诸生叫做张有光，剃发后从南京归来，被朱瑛派人捉拿，以剃头为罪，拉到大街上杀死。经此杀人立威，民间传开明军已到的消息，百姓的抵抗意志重新被点燃。明军已光复嘉定的流言传出，城外各村镇的乡兵又重新开始聚集，不过针对的对象不是清兵，而是乡间已经剃发之人，已剃头的百姓被乱杀一气，趁火打劫的事也时有发生。远近听到风声，对剃头更加抗拒，不剃头被清军杀，剃头被乡兵杀，现在清军已走，自然更加不肯剃头。

嘉定复叛的消息传到李成栋处，成栋大怒，派遣降将万国昌等率兵屯于城外葛隆镇织女庙。镇上人刘敖、王宪等聚集乡兵千余人，宰牛盟誓，义不反顾，会合了外冈镇乡兵于薛市门桥扎营与清军交战，乡民之前被清军蹂躏，多有丧失亲人，对清军切齿痛恨，前来的清军又是降兵降将，战斗力比李成栋本部大有不如，激战之下，清兵不敌退却，乡兵乘胜追击，共计斩首七十二级。

这次战斗，乡兵占了上风，击退了清军，大家欢声雷动，以为从此清军不敢再窥视葛隆镇。胜利之下，乡兵放松了戒备，谁知到了二十六日五更时分，李成栋亲自率领清军精锐乘夜杀到，乡兵多数还在睡梦中，连集结整队都来不及，清军一阵屠戮，杀得血流满地，有的地方积血甚至淹没脚踝。

清军乘胜又屠了外冈镇、葛隆镇，手下又劝李成栋，嘉定前日虽已被屠，仍有幸存者，现在听说嘉定又叛，如果不乘势剿灭，恐怕又留后患。李成栋听从了意见，连夜率兵直入嘉定，城内回归的百姓和朱瑛等全被屠戮，嘉定惨遭第二次屠城。

图4. 清军剧照

嘉定原本是江南富庶之地，士商如云，人口稠密，经此二屠，不论城内乡间已是一片凋敝，财物人口为之一空。消息传出，江南百姓人人自危，但也激怒了有志抵抗之士。

原任南明江南陆营把总的吴之蕃，是军旅世家，其父亲吴斗南就在崇祯朝死于征讨流寇的战争中，吴之蕃也常常以此激励自己。但南明内斗不止，清军南下即分崩离析，吴之蕃一个小小的把总，自然独木难支，连手下百户哈伯章也投降了清军，听到嘉定再次被屠，吴之蕃大哭，决意起兵。

八月十六日，吴之蕃在江东重举义旗，聚集了数千人，由水路从吴项桥登岸，意图恢复嘉定。

此时李成栋已离开，嘉定城内留守的是降清的明朝武举人冯嘉猷，手下统帅数百李成栋老营精兵，冯嘉猷自知如果落到吴之蕃手中，凌迟都算是轻的，嘉猷召集兵卒进行动员：吴之蕃对我们切齿痛恨，扬言要将我们挖眼破腹、抽筋扒皮，如果战事不利，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鼓舞起了士气，冯嘉猷率众出战，暗中派人烧毁吴之蕃的船队。吴之蕃手下部队只有少部分正规军，其余都是临时招募的乡民，战力本来就不如李成栋老营精兵，看到后方火气，士气大衰，开始溃散，吴之蕃连杀数人都不能阻止手下逃跑，向天大哭，想要挺枪冲阵，但求一死。旁边有个叫做汪三的手下，好言将其劝回，两人退到水边，汪三忽然将吴之蕃推落水中，将他擒拿，献给了清军。

清军生擒了吴之蕃，将他陷入囚车，把战斗中斩获的之蕃手下的首级挂在他胸口，对其百般凌辱，吴之蕃大骂不止，清军又用大粪塞住他口，解入城中，将其杀害。战斗后，清军纷纷杀良冒功，城内外远近又有二万多人死于战乱，二屠后侥幸逃生的人们几乎又被杀戮一空，是为三屠嘉定。

相比嘉定，真正强硬的反抗在江阴。

以上内容节选自小院已出版的实体书《南明那段日子》，目前在各大平台都已上架。

对明末清初对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读一下这套新书，上下两卷50余万字，披露明末清初十八年的血雨腥风，继续《明朝那些事儿》未讲到的精彩。

-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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