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腾冲丨苦荞开花甜蜜蜜

从我记事起，苦荞就填满了我的童年，然而记忆却不美好。苦荞，是一种不好看，也不好吃的农作物，味道苦苦的不好吃还难下咽。有过几年家里老是粮食不够吃，家里弟兄姊妹又多，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要么吃玉米果饭，要么吃荞果饭，一年到头稻米要掺苦荞玉米等杂粮吃，把苦荞玉米杂粮做成适口性很好的食物就得看奶奶的本事了。

荞果饭

木甑蒸饭，米饭一层，荞果一层，粮食多荞果就少些，粮食少荞果就多些，荞果饭好不好，打荞果这一步很重要，荞面用滚水汆烫，再飞快地用筷子扒拉荞面，把荞面扒拉成大小粗细均匀的果粒儿，讲究的有米饭粒儿大小，不讲究的荞果大大小小，大的指头粗细。蒸熟的荞果饭，饭一粒一粒的，荞果也是一粒一粒的，有很强的饱腹感。荞果饭有点微苦又自带荞麦香气，孩子们很不喜欢吃。相较于荞果饭，孩子们可能更偏爱荞面糊荞米线等味道层次感强的那一类。

荞面糊

至于荞面糊，做法就更简单了，锅内放入冷水，再放入荞面调至浓稠，等锅内浓稠的面糊汩汩翻滚用勺子舀出，出锅即可。荞面糊的精髓在于蘸水，蘸水有酸辣、麻辣等，需要提前精心备好，木瓜片泡的酸水或青梅做的醋水打底，来点油泼辣子、新鲜花椒油、炒花生碎、豆腐水、豆豉水、芫荽和酱油等。舀上一碗荞面糊，放上或酸或辣或麻的蘸水，挑上一箸面糊，不需要咀嚼，只管呲溜呲溜地吸，又酸又辣又麻，极快地从口腔里滑过，熨帖了每一个味蕾。

荞米线

荞面糊在锅里熬煮时间再长些，再多黏稠些就可以拿它来轧荞米线。铁制罐头筒，筒底扎几个窟窿眼儿，用粗木棒朝罐头内用力挤压，于是调好的荞面浆经过挤压一根根米线顺着窟窿眼儿溢出，又一根根滑到盛满山泉水的盆里快速成型，鲜榨荞米线就成了。当然嫌麻烦还可以把荞面浆放凉，制成荞凉粉。除了这些孩子还喜欢吃炒荞面，将荞面在锅里炒至微黄香气四溢时保存好，想吃了整点炒荞面用滚水一冲，快速搅拌均匀，撒上白砂糖，既解馋又填肚子。

烤荞粑粑

祖父和父母劳作时，常带一块荞粑粑做晌午饭，劳作之余，坐在田埂上吃荞粑粑，奶奶做的荞粑粑，自有一种甘甘的味儿。这得益于奶奶做荞粑粑前，先去摘一种树叶，在炊壶里熬煮，用它的汁液和荞面，捏出的荞粑粑颜色金黄金黄的，还有一种淡淡的回甜。当然如果吃荞粑粑时，来点水豆豉腌豆腐或西红柿拌火烧青椒，味道就更飘逸了。其实记忆里更多的是荞果饭和荞粑粑，至于荞面糊、荞凉粉、荞米线等，用父母的话说好吃不扎肚子，所以饥馑岁月家里每餐必吃的就是荞果饭和荞粑粑，吃到孩子往外泛苦水，苦凉苦凉的，不想吃荞果饭时就争着吃甑压子(木甑底的那一层净饭)，这一般是家里老人孩子或客人才能吃的。

荞粑粑

谚语“明光是个好地方，半年雨水半年霜，苦荞粑粑蘸苤菜汤”则道出了明光多雨多寒凉的气候特征。家乡腾冲明光，处于横断山脉高黎贡山间，“川”字型地势，中间河流，河流蜿蜒曲折，纤瘦秀丽，两边山脉，群峰连绵，峭拔俊秀，故有“明光川，川长坝窄”的说法。独特的地理气候，衍生了适应当地地理气候的农作物——苦荞麦，苦荞不挑地，全身是宝，秸秆可以做农家肥，也可以做饲料。一些不适宜栽种水稻的荒坡地常常放一把火烧荒，然后犁耙一遍，开辟成荞地，开春就可以点荞了，一块块高低起伏的荞地墒，一股春风拂过，一阵春雨过后，荞麦蹭蹭几下就窜出头。新鲜肥嫩的荞麦苗，采摘下来，就是时鲜小菜荞菜，开水里焯一焯，凉拌或清炒，入眼绿油油的，自然引人食欲，都是春天的味道，大自然的馈赠。新收的苦荞，上石碾石磨碾磨后，再用筛子将荞与面分离，即使过筛后的棕褐色荞壳，人们也舍不得丢弃。

凉拌荞麦苗

记得弟兄们大被同眠的日子，为争枕头，而将枕头比划着分成几等分，枕头里滚来滚去的窸窸窣窣的不知什么东西做的枕芯，常常使我们企图作废，一会儿头又滚一块儿了，直到扯烂了枕套才知道是荞壳枕。才明白家里荞壳的用途，原来是奶奶将枕头芯，塞上荞壳，做成荞壳枕了。头枕上去囫囫囵囵的荞壳扭来扭去像在按摩，十分舒服，头枕着荞壳枕，听奶奶讲古，方音呢哝，睡意很快袭来。奶奶年纪大了，睡眠不好，尤其钟情于荞壳枕，无枕睡不实，奶奶纺线织布挑水种田，劳作了一辈子，也没过颈椎疼痛之类的。至今荞壳枕还是我的最爱，枕着好像回到童年，又回到奶奶的怀抱，温暖舒适。

荞麦

从来没有哪一种作物，像苦荞这样，需要承载生活的各种苦难，造就了苦荞苦香苦香的秉性。其貌不扬的苦荞，不惧环境的恶劣顽强地生长着，用你的苦，呵护家人的丰腴日子，把苦日子赋予了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曾经以为，作为艰难岁月见证的苦荞终有一天会从人们的餐桌上撤下来，将难觅苦荞的影踪，谁想难登大雅之堂的苦荞，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苦荞认识越来越深入，除了可做成各种美食，还有药用之功效，可降血压、降血糖和降血脂，被誉为“五谷之王”。苦荞的待遇，愈来愈好，荞粑粑不再蘸苤菜汤，而是搭配各种荤菜。逢年过节，走亲访友，苦荞变成了家乡的一张名片，礼轻人意重的馈赠佳品，而乡村振兴又赋予了苦荞新的使命。今天，眼前家乡仿佛已是蜂忙蝶舞荞麦花盛开的时节，苦荞在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出甜蜜的事业。

作者：张文灿（明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