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是稀客,他一出来,我就跑到阳台上,迫不及待地想与他见面。
阳台上堆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盆,里面长着无数的植物和花儿,还有一个盆里放着一块石头,上面的青苔干枯了,就像染上了灰白的颜色,没有人想到把它扔掉。
我家的阳台,就像一个博物馆,进来了就别想出去。即使是死掉的植物,也会继续放在那里,好像有无穷的观赏趣味。
现在,大家可能理解了我为何用“堆着”这个词语了吧,你会觉得看不过来!
除了这些花盆,两个方形的塑料盆也值得一记。它们用来养鱼,一个盆里的鱼早就死光了,但水还留着,水草和绿苔肆无忌惮,把整个盆都覆盖了。不知道它们会疯狂到什么地步,每次看到它们,我都很紧张。我不是绿色的,仿佛能听见它们铺天盖地的嘲笑。
另一个盆稍小,里面有一棵水白菜和一只红色的小金鱼,它们似乎很孤独,特别是那只小鱼,估计有些抑郁。每次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我就觉得它死了。用镊子去夹,突然一蹦,它就钻到水白菜下面去了,把我吓一跳。
继续说晒太阳的事吧。
整个阳台被照得透亮,连墙角的乌龟缸里都铺满了光。两只小乌龟,巴掌大小,立在缸壁前,爪子挠得玻璃吱吱作响。
我坐在花架下。上面一排摆放着紫叶酢浆草、瑞香花、杜鹃、蓝雪花,下面一排有长寿花、松柏、君子兰、狗牙花。阳光透过上面一排花草的叶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阴影,连同花草的香气,都涂抹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影子印在地板上,像一截黑色的树桩。
为什么我不能是一棵树呢?站起身来,伸展着四肢,像一棵树一样立着。阳光包围着我,似乎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透明丝线,这就是一颗茧了。只是,我的茧透明敞亮,温暖柔软,这自然地让人想到冬天舒适的被窝。
乌龟们还在抓挠,那声音听起来着实难受。我把它们放了出来,丢在阳台上。它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突然被移动到别处,吓得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这真是好玩!
我把它们并排放在一起,前面设置一条线,想让他们赛跑。其中一只体型小点的,慢慢地露了头,越伸越长,随机左右探视,确定没有任何危险,立马就向前爬去。另一只还在害怕,不见任何动静。
乌龟向阳台边缘爬出,担心它掉下去,就把它捉了回来。稍有迟疑,它又振奋精神,向花盆的阴影处钻。另一只,依然一动不动。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世界上没有两只完全相同的乌龟。这个结论,把我吓了一跳,晒个太阳,胡思乱想,心思一点也不纯粹,乱了,乱了!
写作总结
写作时我们常把自己置身事外,好像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与写作对象缺少对话。这样的写作,优点是,上手较快,有什么写什么,顺序和条理都很清楚;缺点是沉闷无味,也很难看出自我性情。有时评价作文“千篇一律”“雷同无味”,大概是“我”极少融入写作现场,而造成的隔阂刻板之感。
读于勒·列那尔《一个树木之家》,我惊讶于作者的融入,那么自然,不留痕迹。文中写:
穿越过烈日照射的一片平原之后,我遇到了他们。
他们因为不爱喧闹,所以不住在大路边沿。他们居住在荒芜不毛的旷野,俯临一泓唯有飞鸟才知道的清泉。
远远望过去,他们仿佛密不透风,无法进入。但等我一走近,他们的树干就豁然分开,他们谨慎地欢迎我。我可以休息,纳凉,可是我仿佛觉得他们在注视我,对我并不放心。
这片丛林仿佛能与“我”对话,“我”能看透它们的内心。
读谢冰莹的《爱晚亭》:
我乘着风起的时候大声呼啸,有时也蓬头乱发地跳跃着。哦哦,多么有趣哟!当我左手提着稠裙,右臂举起轻舞时,那一副天真娇憨儿惹人笑的狂态完全照在清澄的水里。于是我对着溪水中舞着的影儿笑了,她也笑了!我笑得更厉害了,她也笑得起劲。于是我又望着她哭,她也皱着眉开口向我哭。我真的流起泪来了,然而她也掉了泪。她的泪和我的泪竟一样多,一样的快慢掉在水里。
有时我跟着虾蟆跳,它跳入草里,我也跳入草里,它跳在石上蹲着,我也蹲在石的上面,可是它洞然一声跳进溪水里,我只得怅惘地痴望着它很自由地游行罢了。
“我”与自然一起,对着湖水跳舞,哭泣;照着虾蟆的样子跳,跟不上而生出怅惘……“我”在自然中欢喜、忧愁,仿佛成了自然的一个部分。
从“写对象”到“把自己写到对象中”,这是一个跨越,需要发挥想象,创造情境,进行“人化自然”(人对自然的改造)和“人的自然化”(适应自然,回归自然)的双重融合。
有点烧脑对不对?举个例子:
不知道它们会疯狂到什么地步,每次看到它们,我都很紧张。我不是绿色的,仿佛能听见它们铺天盖地的嘲笑。
“疯狂”“紧张”“铺天盖地的嘲笑”,都是人类的情感状态,不是自然对象的属性。通过想象,我创造了一个情境,使之“人化”,从修辞上看,这是拟人。做到这儿,还要往前再走一步,把“我”代入进去,与它们融合,达到与自然对象共情的目的。这样就能理解为何“每次看到它们,我都很紧张”的情感了,否则,你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就是一些植物嘛,怎么会紧张,觉得我莫名其妙。
类似的表达还有,“阳光包围着我,似乎缠绕着一圈一圈的透明丝线,这就是一颗茧了。只是,我的茧透明敞亮,温暖柔软”,这两句也是这样的表达,人怎么可能住在“茧”里呢?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蚕蛹,被太阳光缠绕,被包裹的那种感觉,犹如春蚕吐丝,“作茧自缚”。
练习时,先写一个拟人句,比如“风抚摸着我的脸”,然后再把自己化为自然对象之中,与它对话,“风抚摸着我的脸,跑开了,我追上去,给了它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整座山林都被惹得哗哗大笑。”
风可以交流,“我”与之对话。对它的“抚摸”,“我”表达了态度——“给了它一个大大笑脸”。因为这个举动,山林也笑了起来。山林是围观的人,也受到了感染。它们“哗哗大笑”,其实是对风穿过树林的声音的一种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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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治旗:曾担任《课堂内外·创新作文》主编10余年,《学语文之友》读写专栏特邀专家;持有人社部中国继续教育工程协会颁发ACD青少年生涯规划导师中级证书;策划数十本畅销图书,著有《中考作文提分有办法》(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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