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拆卸时装（二） | Shie Lyu：随机中的浪漫

在《悲剧的诞生》（The Birth of Tragedy）一书中，Friedrich Nietzsche 提出了“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的概念，意指人类的两种状态和思考模式，前者趋于冷静且秩序井然，后者与狂热和不稳定性联系在一起。从古希腊神话到Nietzsche的哲学世界，这两位神祇始终处于对立面，但在Shie Lyu设计师悉麓身上，理性与感性却相互交融。她像一位技艺精湛的工程师，总能完成从无到有的构建；她同时也是一位天马行空的时装设计师，迷恋偶发性带来的千百种可能，“我很享受同时处于浪漫和理智中的状态。”她笑着说。

在成为时装设计师前，悉麓学习了四年金融，在一腔热爱的指引下，她于研究生阶段前往帕森斯设计学院深造。加上曾经在悉尼、伦敦和东京等地生活的经历，多元化的背景赋予了她开阔的视野。悉麓的思维是发散式的，和绘制山水画的文人一样，“心手相应，以情造境”同为她的创作方式，在串联材料、勾勒板型时，可拆卸时装的概念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她的设计中，“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她告诉我。

Shie Lyu的设计使用了多种异材质，图为2021春夏系列

实际上，Shie Lyu的服装体系并非围绕可拆卸而展开，它只是品牌中的一个元素，更准确地说，可拆卸是帮助悉麓延续她独创工艺的方法，也是让“异材质”与衣物共生的关键。“长久以来，这些材料都被人忽略，因为疫情我才发现了它们的价值。”去年，由于供应链的短缺，悉麓只能将目光转向工作室的剩余库存，加之“用这些零碎的材料，我‘拼凑’出了品牌的第一个系列。”至此，这位年轻的设计师完成了属于自己的一场“革命”，旧的事物焕发新生，她也摸索着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作为独立设计师品牌，Shie Lyu成长迅速，如若翻看过去半年的时尚杂志，诸多明星都曾身着Shie Lyu的“身体首饰”出现在内页或封面，红白相间的塑胶管、透明亚克力环、闪烁的亮片......

这些非比寻常的材质挑逗着我们的感官。在秀场上，它们与模特行动的身体相互摩擦、碰撞，发出零碎的声响，“大部分身体首饰都是可以拆卸再重组的，人与衣物因此产生了细微却奇妙的交集，这也正是它的意义所在。”然而，在工业生产体系中，根据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工厂里的机器一天要重复成百上千次这样的动作，但在 Shie Lyu的语境下，看似机械的拆组过程反倒变得十分自由、灵动。

Shie Lyu 2021秋冬系列

不同于大部分设计师，悉麓不喜欢画图，也不会为设计增加过多的预设 ，“我通常会从‘做’开始。”她会先在脑海中勾勒出衣物大致的轮廓，接着用硬纸制作模型，再用异材质完成从意象到实物的转化。

悉麓的创作充满了不确定性，她将其称为“有机的过程”，这让我想起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 Jackson Pollock 的绘画方式，他深受无意识学说的影响，其作品既可以分解成杂乱无章的线条，也可以融合成一个结构均衡的整体，正如艺术史学者Jonathan Fineberg所说：“没有所谓‘正确’的观看视角，但观众却必须‘经过’它们。”对悉麓而言亦是如此：“我不会限定它们最终的样貌，这些圆形珠片和金属环也不会依附于袖口、领口或腰间，完全是自然生长的状态。”

Shie Lyu 2022春夏系列

不同于能够量产的常规面料，异材质往往是“孤品”，如果悉麓觉得可以收尾了，她就会加上一个挂钩，如果材料还有剩余，她就会添上一手，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中，加之钩织、穿插和叠交等工艺的运用，“身体首饰”在不禁意间具备了可拆卸时装的特性，“在材料有限的情况下，可拆卸给予了我更大的发挥空间。”

悉麓制作服装的过程并非有迹可循，她的设计也大多不可复制，与我们认知中的可拆卸产品大相径庭。在Shie Lyu2021春夏系列中，可拆卸的异材质“身体首饰”被系在腰间、胸前和脖颈处，“我们选用了直径1厘米的珠片，再用直径2毫米的珠子将其串联，最后编织成一条系在腰间的‘裙子’。”悉麓解释道。由于制作工艺的繁杂，她花费近两个月才能完成一件“身体首饰”，“但这也是它们独一无二的原因。”

Shie Lyu 2021春夏系列中的编织“裙子”（滑动查看更多）

从一年半前推出首个系列至今，悉麓逐渐明确了品牌的核心内涵，“从商业化的角度来看，这些无法量产的单品也并非阻碍，它是品牌的精华，如果没有它，Shie Lyu就不再是ShieLyu。”她坚定地答道。而在视觉层面上，悉麓想传递一种未来主义（Futurism）美学。

这个词语源于20世纪初的一场艺术运动，Filippo、Umberto Boccioni和Carlo Carrà等人歌颂一切创造性的形式，通过近乎抽象的笔法表现疾驰的现代生活。而在Shie Lyu的秀场上，我们也可以捕捉到未来的踪影：在未来，服装或许不再有固定的廓形，它们可以被拆卸、重构，与不同的单品搭配出我们想要的风格，一件衣服的寿命也因此被延长，“就像这件衣服，”悉麓耐心地对着图片为我解读，“它原本是一件吊带，但我在背面又设计了一个系带，如果把金属链拆掉，它又可以被系在腰上当裙子穿，何乐而不为？”

Shie Lyu 2022春夏系列中，有多种穿着方法的设计作品

悉麓改变了可拆卸时装的逻辑和形式，也打破了公众对这类服装的刻板印象。没有精心绘制的图纸，也没有机械化的作业流程，她从偶然出发，却寻找到了其中的必然，挖掘了深藏理性之中的感性——无论是作为元素、方法，又或是一类服装本身，可拆卸的意义远不止于实现了“一衣多穿”的功能，它以多元的方式修饰了我们的身体，在与人的互动中被不断翻新，代表了一种不断革新的努力，就像哲学家GillesLipovetsky所说的那样：“时尚具有社会再生产性，它引导人们在瞬息万变的时间中灵活应变。”

谈话的最后，我问：“在创作的过程中，如果你觉得这里组装的不对了，很难将思维发散下去时，你会怎么办？”悉麓脱口而出：“设计从来都没有正确答案。”

采访、撰文 蔡雨彤

编辑 Mark L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