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452例，13天仍未「社会面清零」！七朝古都怎么了？

从1月18日起，古都西安已经连续两天本土病例「零新增」。人们为西安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另一座「七朝古都」，河南安阳，仍在鏖战疫情。

自首发病例出现后已13天，安阳仍存在社区传播风险。

健康界注意到，1月18日，安阳市疾控中心公众号「安阳疾控」添加了一段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的公告——1月20日实现「社会面清零」目标。

社会面清零，即阻断当前病毒社区传播的风险，意味着社区内没有传染源了，之后发现的所有新的确诊病例都已经在隔离的密切接触者（密接）或者是密接的密接（次密）当中。社会面清零，是为中高风险地区尽快降级创造条件。

这是安阳向本轮新冠疫情发起的「总攻」。为了「圈住、封死、捞干、扑灭」疫情，18日夜，安阳汤阴县启动拉网式排查，开展全民核酸检测，19日开展汤阴县和文峰区全民核酸检测，20日7时开展安阳市第八轮全民核酸检测，12时完成采样工作；1月21日7时开始安阳市第九轮全民核酸检测，12时完成采样工作。

此前，1月17日，汤阴县疫情防控工作指挥部紧急通知，即日起，将在汤阴全县范围内开展2天3轮、6天9轮全员核酸检测工作。到1月20日，汤阴县已开展13轮核酸检测。

《风雪无阻》 刘卫军 摄

来源｜安阳摄影家、安阳艺术

然而，根据安阳市疫情防控指挥部1月20日的通告，在原有管控措施基础上，将汤阴县宜沟镇王老屯村划为封控区。这意味着，原定1月20日实现「社会面清零」目标并未实现。

「安阳整体的公共卫生能力，相比较于北上广深这样的城市来讲，是比较脆弱的，所以防不住是正常的。天津作为直辖市都防不住，安阳能防得住吗？」病毒学家常荣山对健康界说。

这座位于河南、山西、河北三省交界的四线小城，只得用封城封路、停工停产的「土办法」，封锁病毒，防止外溢——迄今为止，全国没有一个由安阳本地人流动相关的病例。

而在被封住的安阳市内，从1月8日到1月19日，累计确诊了452例病例。尤其是人口50万出头的汤阴县，确诊病例已经428例，占全市的95%，其中超过8成是不满20岁的中学生。

辉煌早已远去，和一两例新增病例就动辄上热搜的北京、上海、深圳等明星城市相比，被誉为「洹水安阳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中原文化殷创始，观此胜于读古书」的「七朝古都」安阳在舆论上缺乏关注度，很少赢得鲜花、掌声和聚光灯，大多时间里在埋头苦干、默默承担。

让人心疼的是，安阳是在支援郑州、西安等地做核酸检测的医疗队伍尚未返回的时候，被病毒「偷了家」。由于前期防备不足，在防护物资尚未到位情况下，安阳紧急开展核酸检测，有的医务人员使用一次性塑料手套上阵，近乎「零防护」。

16日凌晨，众多安阳市民手机收到市疫情防控联合指挥部的温馨提示：现在，疫情防控到了最吃紧的时候，特别是我们第一次同情况不明、传播性极强的奥密克戎病毒作斗争，请大家再坚持一下……

安阳这次，面对的是传染性、隐匿性极强的奥密克戎。疫情发现晚于第一个迎战奥密克戎的天津，人口不到天津的40%，确诊病例数量却已超过天津33%。

安阳，需要被关注！

豫北大门是如何失守的？

1月6日，郑州疫情告急。

为了帮助省会扑灭疫情，这天，安阳派出1000名医务人员南下，分乘23辆大巴，支援郑州开展全员核酸检测。之后，郑州能创造6小时完成1260万人核酸采样的奇迹，其中就有「安阳力量」。

也正是1月6日当天，安阳市召开疫情防控工作电视电话调度会。面临春节临近，外出务工人员相继返安的形势，调度会强调落实落细各项防控措施，坚决守好河南「北大门」。

殊不知，「北大门」已经失守，疫情正在蔓延。

安阳学者端木赐香发现「变天了」，是在1月8日，安阳发现2例阳性。

根据1月9日安阳疾控公布的最初2例感染者流调结果，病例1于12月25日从郑州返回安阳市滑县，其后主要往来滑县、汤阴县两地。由于当时郑州疫情较为严重，有人猜测，病例1是在郑州感染。

杭州市富阳区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李欢龙则在1月9日的文章中分析，如果病例1是在郑州感染的，那潜伏期长达11天，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绝大多数病例的潜伏期在7天以内，超过10天的并不多见。

他更关注的是作为汤阴育才中学寄宿生的病例2。这一病例，是由于1月7日返校需要，才去进行核酸检测，继而发现阳性。

「感染来源不清，且发现极为偶然。」据此李欢龙推测，当地社区传播已很严重，疫情形势严峻，而且规模不小。他由此在1月9日预测，安阳会是继许昌、郑州后的又一个爆点，安阳市的感染者将在今后几天内大幅增长，该疫情规模将达几百例。

他不幸言中了。

根据流调和基因测序结果，安阳市很快锁定本次疫情的「零号病人」——2021年12月28日从天津市津南区返回安阳市汤阴县的1名在校大学生，朱某某（病例18）。

根据公布的流调信息显示，朱某某返安后未出现过感染症状。他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返回安阳市时，自己持48小时核酸阴性证明乘车。

他的父亲、姐姐、表哥随后被确认感染。姐姐（病例7）是汤阴育才中学高三语文老师。适逢元旦假期，她于1月1日和朱某某共进了午餐，之后返回学校。

育才学校小学生

这是汤阴育才学校校园传播的源头。直到1月8日实施管控，病毒在这所拥有小学、初中、高中的全日制寄宿学校，已经潜伏式传播超过5天。

汤阴县的第一轮核酸检测，从8日晚上持续到了第二天。端木赐香在其公众号端木小香中记述，她所在小区第一轮核酸检测原定1月9日16时完成。但是由于检测物资不够，中间暂停了一个小时。

这仅是一个插曲，但是也折射了安阳市即将面临的困难：人员、物资短缺。

「安阳市吃亏在疫情发现较晚。」李欢龙向健康界分析，在此之前，河南已经陆续有6地发现疫情，其中郑州、许昌较为严重。尤其是郑州还是省会，河南自然举全省之力保护。安阳市发现疫情时，本市支援郑州的核酸检测人员尚未返回，难免出现人力和物资短缺。

加上防不胜防的奥密克戎，在安阳局地隐匿传播近10天，校内交叉传播5天，安阳疫情一度显得不妙。从1月11日起，随着一轮轮核酸检测工作的开展，安阳的新增确诊病例高位波动，1月17日，创下单日新增确诊病例94例的新高。

「后期新增确诊病例多，原因可能是随着郑州、许昌两地疫情的缓解，河南可以腾出手去增援安阳。检测能力也提高了，阳性检出自然大为增加。」李欢龙分析。

1月18日、19日，安阳新增确诊病例分别为29例、19例，呈现下降趋势。

「预计安阳的疫情，再有3~5天就能基本控制住。」 李欢龙说。

根据「安阳疾控」公布的流调信息，安阳第1~309号病例当中，有211例为汤阴育才中学师生。除此之外，病例还涉及的学校有古贤镇第一初级中学、古贤一中寄宿生、古贤镇四联小学、汤阴县修远学校、汤阴县古贤镇中心幼儿园等。

安阳封城13天：居民盼解封、医护盼支援

发现2例阳性之后，1月8日14时30分开始，安阳要求全市所有人员非必要不离市。之后，防控措施升级，要求「足不出户、车不上路、店不经营」。

截至1月20日，安阳封城已经13天了。

「感染确诊就发生在自己身边，最大感受是担心和害怕。」小怡（化名）家住汤阴县古贤镇，属于安阳疫情「重灾区」。

「至今做了12次核酸，有些习惯了，甚至于是麻木。」小怡对健康界说，一方面是因为感染的、被拉走的人太多了，另一方面也因为发现的都是轻症，觉得没那么恐怖。她发现，做了4、5次核酸之后，检测方式从集中检测，变成医护人员到每家每户门口做。

古贤镇自1月12日起，全域调整为高风险区域。小怡说，「最困难的是物资和人员不够」。虽然上面会统一分发，但是数量不能满足需求，小区也一直在招志愿者，防疫工作人员不足。

「不知道什么缘故，社区群传的核酸检测通知一日三变。」1月17日，端木赐香在其公众号中写道，「先是：今天上午与今天下午各一轮，明天再一轮。后是：今天上午一轮，今天子夜时分开始第二轮，明天下午再一轮。现在：子夜一轮取消，改成明天早上8点至14点。」

「我们青壮年无所谓，但老弱病残幼，经不起寒冬腊月夜半时分。何况，医护人员更辛苦呢？」她感叹。

1月19日，端木赐香所在的小区一大早就完成了核酸，已经是第十一轮。小区业委会主任和志愿者在群里安慰大家：胜利在望了哈。甚至还有人报出了数据，23日就可能解封。

「但愿吧。那些喜欢在外面圪溜的，估计都憋疯了。」她对健康界说。

居民盼望着解封，医务人员盼着物资、人员，但复杂的疫情防控形势，并不遂人愿：1月19日，安阳官方公布，出现农村地区确诊病例。

李翰昭（化名）是安阳一家二级专科医院的医生，在参加郑州抗疫之后转战安阳，他明显感受到安阳基层管理能力上的薄弱。

「基层的工作难做。有些社区的工作人员经验不足，相当一部分群众不配合。」李翰昭告诉健康界，最初核酸检测的现场一片混乱，防护物资的调配也十分不合理。防护物资不够的时候，医务人员用吃饭用的一次性塑料手套给大家做核酸，「几乎是等于零防护」。

《曙光》 郭永明 摄

来源｜安阳摄影家、安阳艺术

据清风安阳官微1月12日消息，截至1月12日，全市共问责61家单位，相关责任人11人。其中3起落实疫情防控工作不力的典型问题是：

一、龙安区卫健委在疫情防控中存在医疗物资(检测试剂)准备不充分、疫情防控相关数据不清、履职尽责不到位等问题。

二、北关区曙光路街道热电厂核酸检测采样点存在门口群众聚集、现场秩序较为混乱等问题。

三、林州市临淇镇部分核酸检测采样点存在医护人员未按时间节点到岗、业务不熟、未携带检测工具及核酸检测开展缓慢等问题。

还好，李翰昭发现，近一周来，随着社区工作人员和医务人员配合越来越熟练，不少放假的大学生参与进来担任志愿者，一切逐渐顺畅起来。

连续做了一周的核酸检测后，张晓（化名）只想别的地方多来点人支援安阳。她是一家三级公立医院护士。吃住都在医院。已经一周没回家，一周没有好好洗脸，一周没有换干净的衣服，「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带着病毒。」

她被分配到安阳市文峰区某个村子里。开始是早上6点半吃饭，7点集合，医院派车把他们送到核酸检测点，8点开工，「中间不能吃喝、上厕所」，直到下午3点检测结束后，坐医院的车回院后再吃饭。这几天工作量增大了，6点半就得集合出发。

平均下来，每人每天大概负责五六百人次的核酸检测。由于持续不间断地抬手臂，一天下来，会腰疼、右胳膊疼。

张晓说，由于做了10多轮核酸检测，村民心里发怵，刚张嘴，棉签还没放进去，嘴巴就发颤，不自主地闭上了，或者来回躲、嘴一直往后退。前几天做完还会说谢谢，这几天做完就说「怎么捅那么深、那么疼」。遇到这种村民的大白眼、暴脾气、唧唧歪歪、不配合的情况，她很委屈，心里很难受，但还是得按标准走。

「医院已经陆续派出了500多人，甚至包括负责药剂科室的同事，分散在多个乡村和社区。但人手还是不够的。」张晓告诉健康界。

感到人力「捉襟见肘」的，还有安阳市中医院。根据官网显示，安阳市中医院在职职工为1127人。据报道，1月8日该院组织230名医务人员支援汤阴县开展核酸检测之后，随着疫情加重，几乎每天都会接到新的任务，到不同的核酸检测点增援。

到了1月11日，随着一支540人的核酸检测团队被派出，该院所有业务科室只留下2名医生、4名护士。然而1月15日凌晨1时30分，该院又突然接到「汤阴采集人员人手告急」的指令，紧急组建120人的采集队伍踏上征程。

《希望之光》 曲海庆 摄

来源｜安阳摄影家、安阳艺术

按照河南省卫生健康委统一部署，1月20日上午，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155名医护人员组成支援安阳医疗队，出发驰援安阳县人民医院。

靠着最直接、最土的办法，安阳人民咬着牙，把所有困难都扛了下来，如今，他们依然在沉默中坚持。

这也是一座河南小城的智慧与风骨。

（应访谈对象要求，小怡、李翰昭、张晓为化名）

来源｜健康界

撰文｜刘文阳 赵文青

监制｜郑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