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不要观念，只在事物中 | 一诗一会

2016年上映的电影《帕特森》讲述了一位钟爱写诗的公车司机帕特森和妻子劳拉的生活故事。影片中，帕特森的日常相当简单，每天他都开着同一路公交，途径固定的线路，一边观察着城市的风景，一边倾听乘客们交谈，顺便在工作间隙将一首首描绘生活的诗写在笔记本上。这部电影是导演吉姆·贾木许为向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致敬而作。如电影中的帕特森一样，威廉斯一生深居简出，以儿科医生的身份工作四十多年直到退休，却同时创作了多部诗集、小说、戏剧，与当时的文艺界交往密切。他最富盛名的长诗就叫《帕特森》。

1883年，威廉斯出生于美国新泽西州帕特森市附近的拉瑟福德，这里也是他日后从医和安家的地方。尽管早早确立了从医的志向，威廉斯却对文学充满热情。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医学博士期间，他结识了埃兹拉·庞德，后者对他的写作产生了很大影响，还帮助他出版了诗集《脾气》。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许多欧洲艺术家落脚纽约，威廉斯借此结识了一批先锋派艺术家，包括曼·雷、弗朗西斯·皮卡比亚和马塞尔·杜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威廉斯一直以医生和诗人的双重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白天行医，晚上写作，周末通常在纽约与文艺圈的朋友们一起度过，这使他成为了美国早期现代主义运动的重要成员。

对于庞德在20世纪初期引领的意象派运动，威廉斯也曾参与其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同意庞德提出的观念，尤其不喜欢庞德和艾略特经常在诗中引用外文和典故，认为他们过于依赖欧洲文化和传统。他更倾向从“当地”取材，以日常环境和普通人的生活为主题，试图运用从美国的文化和社会中诞生的习语创造一种全新的美国诗歌形式。他曾提出“不要观念，只在事物中”（no ideas but in things）的创作主张，认为万物无论美丑皆可入诗，诗人应抛开传统形式，去看待世界本来的样子。因此，他的诗歌大多短小精悍，语言简洁朴素，其风格影响了包括艾伦·金斯堡、加里·斯奈德、罗伯特·洛威尔在内的诸多后世著名诗人。

日前，威廉斯的中文版诗集《红色手推车》出版，涵盖120余首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与其他诗人相比，威廉斯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同时是一位医生，更难得的是，他的一生中这两方面都做得很出色。他的一些诗是在处方空白处写下的，还有的则是在病人就诊间隙的几分钟内打出来的。他对人性的深刻了解也贯穿于医生工作与写作中，使他的诗歌“以其移情、同情及对主题强烈而情绪化的认同感著称”。

小麻雀们
在人行道天真地
跳来跳去
尖声
争吵着
为那些它们
感兴趣的事物
而更聪明的我们
在两边
自我封闭着
没一个人知道
我们认为好
还是坏。
其间，
一个四处走动
翻拣垃圾的老人
走在排水沟
头也不抬
他的步伐
比星期天
走上讲道坛的
圣公会牧师
更庄严。
这些事物
令我吃惊，无以言喻。

红色手推车

那么多
仰赖

一辆红色
手推车

亮闪闪带着
雨水

在几只白鸡
边上

便条

我吃掉了
放在
冰箱里的
梅子

那可能
是你
留着
当早餐的

原谅我
它们真好吃
那么甜
又那么凉

致贫穷的老妇人

在街头响亮地咀嚼
一只梅子，装梅子的
纸袋拿在手上

对她来说梅子真好吃
对她来说梅子真
好吃。对她来说梅子
真好吃。

从她沉浸于
她手中那吸了一半
的梅子的神情
就能看出

舒服
一种来自熟梅子的慰藉
似乎弥漫在空气中
对她来说梅子真好吃。

无产者肖像

年轻硕大没戴帽子的女人
系着围裙

头发朝后梳得光光的
站在街边

一只穿长筒袜的脚踮在
人行道上

一只鞋拿在手中。专注地
朝里面看

她把纸鞋垫抽出来
找到那根

一直弄疼她的钉子

穷人

就是这贫困的无秩序状态
令我喜欢，缩进新的
砖砌房当中的
黄色旧木头房子

或一个铸铁阳台
镶板上显现满是叶子的
橡树枝。与孩子们
的衣装相称

反映着每个阶段
和每种必要的习俗
烟囱、屋顶、木栅栏或
金属栅栏，一个不设防备的

年代，几乎没封闭起
什么东西：穿毛衣
戴黑色软帽的老人
清扫人行道

他自己的十英尺
一阵风，断断续续
转过他的角落
席卷整个城市

且当一首歌

让蛇在它的杂草下
等待
让写
成为言辞，迂缓或疾促，
犀利出击，安静等候，
不眠不休。

借隐喻来调和
人与石头。
创造。（不要观念，
只在事物中）发明！
虎耳草，我的劈裂岩石之花。

马

那匹马自己
往前走
不计较
他的负载

他有一双
女人似的眼睛
将它们
转来转去

耳朵往后
竖起，对周遭的
世界充满
知觉。然而

该他拉车的时候
他拉车
且拉得很好
从鼻孔

吹着雾气
像汽车的两个
排气管
喷出的烟雾。

水果盘

桌子不描述任何
东西：四条腿，以此
成为一张桌子。四句诗
以此成一首四行诗，

这诗举起这盘水果，
如果我们说它像
一张桌子它要如何
描述这诗的内容？

一幕

有玫瑰花，在雨中。
不要剪，我恳求道。
它们开不久的，她说。
可它们在那儿
那么漂亮。
啊，曾经我们都漂亮，
说着，
她剪下玫瑰，把它们交到
我手中。

本文诗歌部分选自《红色手推车：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选》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