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南日报记者 徐晗溪
笺纸,指一种精美的小幅纸张,供文人墨客写信或题诗之用,俗称信笺、诗笺。有的笺纸上印有汉瓦周壶或铭文,有的以各种色彩印制山水花鸟等,因此又被称为花笺、彩笺、锦笺。
在中国古代,花笺受到文人士大夫的喜爱,他们于笺纸上自在走笔,或写信,或赠言,或致谢,或贺年,或唱和,或邀宴。更有痴迷者,自制信笺寄赠他人,小小笺纸成为高人雅士之间性情相近、志趣相投的见证。
近年来,纸品收藏兴起,集中展现了古代文人闲情雅趣和艺术造诣的花笺成为当代人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新窗口。花笺文化有何内涵,这张小纸片上记录了哪些逸闻趣事?近日,海南日报记者采访了笺纸收藏家、文化学者薛冰。
闲情逸致见传统
“笺”本意为狭而小的竹片。在纸张出现前,人们在竹简上书写,遇到需要标识的地方,就将这种小笺系在简策上。纸张出现后,“笺”被用于指代精美的小幅纸张。
薛冰的花笺收藏始于1996年。那年初夏,他在南京朝天宫一带的一家古玩铺意外发现了一批晚清书札,里面有不少彩纸花笺,图案达100多种。这让他想起自己读过的《鲁迅书简》和《西谛书话》。“鲁迅先生将《十竹斋笺谱》和清末民初的北平花笺视为可贵的民族文化瑰宝,唯恐其消沉,不惜耗费大量精力与财力促其‘复活’。”
“我关注花笺文化有两个原因。一是见于史籍的花笺使用,很可能肇始于南京;二是被视为花笺领域巅峰之作的两部笺谱《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都诞生于南京。”薛冰常居南京,南京又与花笺有着特别的缘分,他也因此与花笺结下了不解之缘。“文人收藏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不满足于获得鉴赏藏品,而孜孜于对其文化内涵的探求。花笺已成为我研究南京城市文化、探索民族文化传统的一个新窗口。”
“花笺很可能最早出现于南朝。南朝文学家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曾提到以‘河北胶东之纸’制作的‘五色花笺’,只是没有实物可供验证。也有人认为花笺可能在东晋就有了,不过当时尚无花笺之名。”薛冰说,到了唐代,花笺已在文人墨客中流行,《全唐诗》中提及花笺的诗句很多。
尺牍留真见性情
很多人知道花笺大都是因为唐代女诗人薛涛。薛冰介绍,薛涛晚年隐居成都浣花溪畔,溪水宜造纸,当地人多以此为业。薛涛喜欢写诗,嫌市场上的笺纸幅面过大,她又偏爱红色,就请来工匠专门制作深红小彩笺。这种笺纸风行一时,流传后世,被称为“薛涛笺”。
薛冰说,薛涛请工匠制作的深红小彩笺,颇受欢迎,后世不断有人仿制。比如,五代十国时的前蜀皇帝王衍,曾赏赐臣下霞光笺,后人认为霞光笺可归为“薛涛笺”一类;南宋名臣范成大也喜欢这种深红小彩笺,但这种笺纸用胭脂染色,不易保存,令他十分苦恼。
“花笺不光在唐代风靡,宋代米芾、苏轼、黄庭坚、梅尧臣等人的诗集中,多有向人索纸、谢人赠笺之作,这说明使用诗笺也是宋代文人的时尚。”薛冰说,除了请工匠制作,古代的一些文人画士还自制信笺。比如,清代金石学家吴云,笃学好古,热爱收藏,其自制笺上常有金石古器图。
同为清代金石学家的吴大澂,也在自制笺上注入藏品元素,比如他制作的龙节笺,雕印了所藏龙节正背两面拓本。薛冰的书札收藏中也有吴大澂的作品。“吴大澂擅书法,尤以篆书为佳,他给朋友写信也爱用篆书。据传,当时的书法家潘祖荫很欣赏吴的书法,吴给潘写信便格外认真,都用籀文。潘将吴的信一一装裱起来,不到半年已有四大册。潘就跟吴开玩笑说,老弟以后写信可以稍为草率点,不然我都付不起装裱费用了。”
方寸之间见意趣
“我的书札藏品中,虽然有的笺面已经写上了文字,但大部分图案仍清晰可见,不少写信者的书法,足以为笺纸增辉。”薛冰说,在中国画中,山水画是一种重要类型,花笺上的图画常以地方名胜、景观风物为题材,但要在方寸之间表现山水意境,且只能勾线白描,颇不易经营,故而勾绘山水的花笺相对较少。
薛冰收藏了一张“枫江夜泊”笺,署名“柳谷杨念伯”(杨念伯为清代画家,字柳谷)。笺纸画的近景是夜泊之船,帆樯与岸边细柳交融,船边的桥大概就是枫桥。对岸有垂柳相呼应,柳荫后的屋宇或许就是寒山寺。中景是阊门城楼,再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峦。“题款下的印文‘芸兰’不是画家的字号,而是制笺者的店号。杨念伯的这套苏州风景图,流传颇广,曾被多家笺纸店用于制作花笺。”薛冰补充道。
“花笺人物画的品类很多,最常见的是表现文人情趣的。”薛冰举例道,如升记制笺,绘一老者坐竹荫下读书,神态潇洒。这张笺纸的题款:“无书不可读,能读却无书”,亦颇为有趣。“最难得的是画村野风光的花笺,如云华堂制笺,画一农夫在水田中插秧,寥寥数笔,而意境清新,题‘雨后有人耕绿野’,署名‘清溪樵子写’,是名重一时的晚清画家钱慧安的作品。”
诗笺唱和见变迁
“古代流传下来的笺札中,有不少诗笺。其实,笺纸最初的用途,就是写诗。”薛冰解释道,吟诗作赋是古时艺术家的基本功,他们爱以征求意见之名,在笺纸上写下自己的诗作呈人,既显谦虚,也便于他人批评。
当然,也有人在笺纸上写诗言事。薛冰举例说,晚清文人滕虚白让人去画家沙馥处取画件,就以诗代信:“微云疏雨忆幽居,笔砚清凉八月初。杖履秋来应健甚,聿毋挥洒姑徐徐。”诗里写到“一场秋雨一场凉”的季节景象,表达了作者对老画家的祝愿与体谅:虽然您很健康,但也不要急着挥毫泼墨,还是慢着点好。“诗后有注:小诗一绝,敬呈山春仁丈先生斧正,并取所求法绘。道破他呈诗的目的正是催取画件。”
在薛冰看来,花笺上不仅流淌着文人意趣,小小的一张笺纸,同样见证了历史变迁。“清末民初,西方现代印刷技术以不可阻挡之势取代中国雕版印刷技艺,与石印书籍一样,石印笺纸也迅速进入中国市场。文学家阿英曾记述多种以《红楼梦》人物、故事为绘画题材的石印笺纸,既有以名家之作为底本的,也有商家专请画士绘制的。”
不仅如此,西方的机制纸也快速涌入中国,占领纸品市场。现代机制纸信笺,最初被称为“洋纸”。洋纸适宜用钢笔书写,钢笔比毛笔用起来更便利,于是洋纸在二十世纪初成为国内文化界的时髦纸品。“在传统花笺生产衰落以后,中国的书信文化并没有随之消亡,而是凭借新的载体,焕发容光。”薛冰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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