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子爵号”反劫记：保卫干部劫持二等专机，驾驶舱内肉搏战

1982年7月30日。

江南水乡。熏风吹拂，新谷登场。锦绣的田畴里，农民在紧张辛劳地抢收抢种，脸庞上泛着丰收的喜悦。

天空一碧如洗，骄阳如火。棉絮状的云朵就地升起，一架银白色的大型客机从东南飞来，轰响着又向西北方向飞去。这里是一条空中航道，上海——北京，每天都有好几班客机往来。农民们有的抬头看看天上的飞机，趁此歇息一下劳累的身腰。

可是，地面上的人们并不知道，就在这架银白的大客机上，此刻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反劫持斗争。

这架客机名为“子爵号”，是我国六十年代初从英国进口的四引擎大型客机。当时作为一等专机供领导人及高等外宾使用。七十年代后，因为我国有了更先进舒适的客机，“子爵号”便降格为二等专机。今天上午，“子爵号”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返回北京。机上乘坐的是非洲某国国防部长率领的高级军事代表团。他们在上海访问后，今天要赶回北京，晚上参加我国防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庆祝建军55周年招待会。

“局长先生，这次访问贵国贵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我五年前那次来访相比，你们的军队面貌变化很大呀！武器装备也得到大大改善。”宽敞、明亮、豪华的客舱里那排半躺式的雅座上，一位身材魁梧、头发卷曲、生着厚大嘴唇的黑人军官，同对面而坐的我军总参外事局长说。

这位胸前佩戴着叮哨作响的排排功勋章、肩头上缀着将军衔的某国国防部长，对中国很友好。这次他率代表团来我国访问、考察，更确切地说是寻求援助。

我外事局长对客人的评说颇感满意和自豪，含笑点点头：“是的，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我军现代化建设将迈上一个新台阶。”局长怕“台阶”二字不好翻译，又补充说，“我军要成为世界上第一流强大的军队。”他充满信心地在客人面前伸出了大拇指。黑人国防部长赞同地点着头。

这个军事代表团的成员都是这个国家的中、高级军官。有良好的军人仪表、姿态。即便此时在飞机上，他们也个个胸挺笔直，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

在客舱最前部位的一个普通位置上，坐着陪同的我方保卫干部郑延武，他那双不大而机敏的眼睛，时刻在整个机舱警惕地巡视着。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任人们对机下旖旎美丽的南国风光和舱外变幻万态的云状赞叹不已，他却没有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向外面片刻，郑延武给人的印象是：忠于职守。

今天早上，郑延武通过高级宾馆服务台给北京的家里寄了钱，发了一封信，讲明了自己今天的行动和去向。陪同外宾登机后，他坐在了远离大家的紧靠驾驶舱的一个座位上。外事局长向郑延武递了个眼色，示意他靠近坐坐，郑延武凑到局长耳边，悄声说：“这些客人身上都有狐臭，我闻到这味就要呕……”说完干呕几下，又坐回原处。

上午9：20分，专机进入无锡走廊。手端茶盘亭亭玉立的空姐小袁从服务舱出来为客人送茶点。她是机上唯一的女性，身材苗条，高高鼻梁，柳眉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浓密的运动式黑发，小翻领的浅蓝色制式工装使她端庄大方，风姿绰约，丰满的前胸更具女性的魅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娇美的脖颈上戴着一个金项链，上面缀着一个古朴精美的小香炉，使人联想到平安、长命。

郑延武把目光落在空姐身上。那贪婪的目光，是异性的诱惑？还是……

外宾有的在交谈，有的在品茶，有的兴致勃勃地观看大地上的风光。忽然，郑延武那紧绷着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他那深不可测的眼睛一亮，像发现了天衣的一道缝隙。他看到，紧闭着的驾驶舱的门打开了，领航员赵铁军走出来到通讯舱去发密码电报，机械分队长庄永春也离开驾驶舱，驾驶舱内只剩下了两个飞行员。郑延武看到机会到了，便乘机溜进驾驶舱。

一进驾驶舱，他把一个三棱钥匙插进锁孔，“咔”，驾驶舱与客舱以及通讯舱被隔绝开来。

郑延武，这个狡猾的劫机犯，终于现出原形。

他以疾速的动作，一把将戴在机长兰丁寿和副驾驶张景海头上的通话耳机子拉掉。这样，就完全中断了驾驶舱同外界的联系。

两个飞行员一惊，猛回头，一支黑色的枪口对准了他们。郑延武在身后大叉着双腿，拧眉立目凶相毕露地威逼道：“改航向150度，飞桃园机场！”

飞台？兰丁寿心头一阵震颤。他简直不能相信，怎么可能……然而，这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兰丁寿望着那个黑洞洞的7.62mm粗的枪管。多么熟悉呀，六二式自卫手枪！飞行员战斗时的自卫武器。前不久，兰丁寿在一次地面训练打靶时，用这种手枪五发子弹打出了五个十环的好成绩。他熟知这种手枪的性能，有效射击距离50米，别看弹头像粒小花生米，但是威力很大。兰丁寿感觉到了罪犯的枪口抵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要是开枪，用不着三点一线的瞄准。这时，兰丁寿没有害怕，死算不了什么。但是，他想到了机上的外国军事代表团，想到了国家的政治影响。他决心要制服歹徒，保证外宾和专机的安全。

郑延武瞟瞟机舱仪表板上的航空时钟，时间已过了一分半钟，他不耐烦了：“别磨蹭！为什么不改变航向？”

兰丁寿装出一副迟疑不决的表情，说担心油量不够。

“你别捞稻草了！”郑延武咧咧嘴，颇为自得地说：“今儿早晨飞机加油我在场，油箱是满的，又加足备份油量。足可飞5个小时，来回油量也够。”

郑延武的确不同一般劫机者，他对飞行内行，为今天的行动，精心准备了一年多。

据航空史料记载，从1930年发生在秘鲁的第一起劫机事件起，全世界已累计发生了6000多起劫机案件，成功率高达60％。每次劫机事件，都给人们留下了悲惨、深刻的印象。劫机分子把乘客当作人质，他们达不到目的时就任意杀戮，有的在空中炸掉飞机，大批无辜者遭难。怎样有效地对付空中劫持，已成为整个国际社会十分伤脑筋的问题。

郑延武这时又开腔了，左手还举着一只打火机。“我不光有枪，还在机舱里洒了很多汽油，只要一点火，飞机就会立即爆炸，懂得它的后果吗？”

空气中确实有股浓烈的汽油味儿，兰丁寿和张景海早已闻到。

色厉内荏的郑延武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和脖子上仿佛有一条条毛毛虫在爬动，满是汗。他握枪的右手不能动，只得抬起拿着打火机的左手去擦眼角。

“嗯？”忽然，他觉得舱内有一股忽强忽弱的凉风，抬眼一看，只见舱顶上两个塑料叶片的小电扇在转动。“想利用电风扇把洒在舱里的汽油挥发掉？”他知道了兰丁寿的意图，便把枪管一点，凶狠地命令道：“把电扇关掉！快，改航向150度。”

兰丁寿为了赢得与歹徒周旋的时间，暂时改变航向朝东南方向飞去。

此时，被锁隔在驾驶舱外通讯舱内的赵铁军、庄永春以及服务员小袁等人，对刚才发生的事件，如一场噩梦醒来，他们紧急商量办法。这里与驾驶舱之间只有一扇乳白色的塑料门，强行破门进去并不困难。但是不能，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从国内外以往发生的劫机事件看，劫机者都是亡命之徒，若把舱门强行撞开，歹徒必然狗急跳墙，向飞行员开枪或炸飞机，那样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们决定立即用电报向上级报告，通讯员按动电键：“50258报告，专机被劫持，歹徒是陪同外宾的保卫干部郑延武，请求地面雷达开机，掌握飞机位置。打开超短波，与我保持联系。请指示。”

电波飞向北京，空军指挥所立即进入紧急状态。“子爵号”专机编制在空军某运输团，隶属空军总部指挥。指挥值班人员把这一重大情况立即报告给了空军司令员，司令员赶往指挥所亲自处理。

“50258号，我是北京，立即改航向北飞，向西飞，保证专机安全，粉碎劫机阴谋。”

“50258明白，驾驶舱已隔绝，我们在通讯舱。”因为驾驶舱的飞行员收话耳机已被郑延武摘下，地面指挥员的话是传不到驾驶舱的，而通讯舱只管通讯，不能控制飞机的驾驶。

“子爵号”继续向东南飞去。

沿海一线二线的警戒雷达全部开机，空军值班部队拉响了警报……

“向机上陪同外宾的领导作汇报，你们共同研究个办法。党组织相信你们……”北京传来又具体又原则的指示。

通讯舱里，机组部分人员紧张地商讨着。他们身上都没有枪一一外宾陪同人员不准带枪登机。他们为了找到与歹徒搏斗的武器，找出了切西瓜刀、工作用斧头、汽水瓶子……

女服务员小袁负责去向外事局长汇报。

趁给外宾添茶点时，小袁悄悄递给外事局长一张小纸片。她那庄重严肃的神色告诉局长：纸条上有比鸡毛信还重要的消息。”

不看则已，一展开纸条，年近半百的外事局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唰地变白，一层细密的汗珠渗满道道皱纹的额头。

载有外宾的专机被劫持，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和政治影响，他是清楚的。从事外事工作几十年，足迹遍四海，还没遇到过今天这样的严重情况。

老局长欲起身到通讯舱去指挥反劫，又想把面临的情况告知外宾。但他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想起了一位老外交家赠给他的一句话：“外事如同军事，任何时候都需要镇定。”

毕竟是久经风霜。一刹那的失态后，外事局长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安然而坐，在心中分析了各方面的情况。他决定对外宾暂时保密，以保持机上的平静。他给小袁的纸条上写着：你们集中精力对付歹徒，外宾由我负责。”

为了不使外宾有所察觉，小袁向外事局长建议，将外宾撤离到离驾驶舱更远些的座席上。

“部长先生，咱们坐到后部去，那里观看下面长江风景视线更广。”局长找了个理由。

“OK”。国防部长带头坐到了后部去。

驾驶舱里，郑延武又向兰丁寿打出一张王牌：“速度要加大。我已在飞机上装了定时炸弹，二小时十分钟内若到不了台，飞机就要爆炸！”

情况十万火急！

兰丁寿心中十分焦急。

地面指挥所，人们屏住呼吸，一派紧张气氛。司令员望着大屏幕上的一个亮点，在缓缓向东南移动……

突然，人们发现，雷达荧光屏上标示专机的这个亮点，以大半径转弯，航向渐渐转向西，转向北……

原来，驾驶舱里的兰丁寿，见飞机进入到一大片云层之上，乘看不到地面，没有参照物不易判别航向的短时间里，他蹬舵侧滑并以不显眼的小坡度，使飞机背向东海朝西朝北飞去……

郑延武擦了擦脸上的汗，看着枪口下的飞行员已被他制服，在规规矩矩地按他的指挥飞行，他心里暗自得意起来，美滋滋地想开了他的前程。他仿佛看见前面有欢迎他的一束束鲜花，一个个浓妆艳抹别具风韵的女郎……

郑延武确实经过了充分的准备，不知何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指北针。

“怎么航向不对了，指北针显示，飞机朝西飞！”他问兰丁寿。

兰丁寿装出内行人的样子回答：“这种指北针，我在陆军用过，它在地面测向准，到天上，因地磁变化，测向就不灵了”。

“行了，行了。”郑延武无话再说，把指北针塞进口袋里，顺手又掏出了一把手枪子弹抛了抛，鼻孔里连哼两声。

机组人员中数服务员小袁的年龄小，但她今天却表现出非凡的沉着和镇定。在生死难测的时刻，她没有惊恐害怕。在外宾面前，依然笑容可掬，落落大方，进行周到的服务。

小袁也做了最坏的准备。她取来纸笔，端正写下一行字：机上郑延武一人叛变，是劫机分子。

她把纸条放在茶杯里，盖上盖。她想，就是飞机爆炸着火，瓷杯也烧不坏，纸条会告诉后人谁忠谁奸……

飞着飞着，郑延武听到兰丁寿告诉他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看，大海！”其实，飞机下方是波涛浩渺的太湖。

郑延武下意识地问道：“到哪儿啦？”

“到这儿”。副驾驶张景海右手捧起地图，指着图上台湾外围的一个黑三角。

郑延武低头看地图的一瞬间，张景海乘其不备猛地抬起捧地图的右手，将图用力往上一贴，封住了歹徒的眼睛。接着，他手腕子一扭，大手狠狠扣住了歹徒的后脑勺。与此同时，兰丁寿左手一攀，飞身越过中央操纵台，如回猛虎扑食，冲向歹徒的胸脯，一把抓住了手枪枪管。

郑延武像只野兽凶猛地挣扎反扑。他仗着当保卫干部学过的一点擒拿格斗术，与两个飞行员全力拼斗。三个人紧紧扭抱厮打在一团，这是一场特殊的肉搏战。

小小驾驶舱里，轮拳头——被管线阻挡。踢脚一一开关、电门碰绊。“子爵号”，这获得世界上许多国家青睐的舒适豪华型客机，它高明的设计师当年如果预料到今天这里会发生一场大搏斗，他定会把驾驶舱设计得更宽敞些！

搏斗中，郑延武终于有机会扣动了手枪扳机。砰！砰！子弹穿透了张景海的大腿，鲜血染红了操纵台。

通讯舱里焦急的人们听到枪声后，认为时机已到了。他们破门而入。冲进驾驶舱一看，舱内却空无一人，飞机在靠自动驾驶仪短暂地飞着。忽然，他们脚前响起了扭打声和吭哧喘息声，他们立即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因驾驶舱底光线太暗，分不清谁是谁。于是，舱里简练问答起来一一

“哪一个？”

“底下那个！”

寒光一闪，领航员赵铁军手中的斧头劈下，卟——郑延武哼了一声，手中那支六二式手枪掉在了舱板上……

方才搏斗中，他们曾碰到了飞机的操纵系统，使飞机猛地一蹦。客舱里外宾席桌几上的杯羹茶点唏哩哗啦撒得满地狼藉。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外宾不约而同地叽里哇啦喊叫起来。外事局长先是一惊，环视下机舱内外，看到飞机仍在正常飞着，便神态自若地向舷窗外一指：“噢，是恶劣天气，这七月的天，像小孩儿脸，说变就变。”

黑人国防部长点点头，外宾们渐渐安定下来。

大概是第六感觉的作用，外事局长再也坐不住了，他借去厕所的机会抽身来到驾驶舱。他看到受重伤的张景海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看到精疲力竭的兰丁寿吃力地在驾驶着专机，他的眼睛湿了。他激动地对飞行员、对机组人员说：“你们为我军立了大功！”

“50258，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们!祝贺你们反劫成功，你们为祖国和人民争得了荣誉！”空军司令员向兰丁寿机组人员表示祝贺和慰问。

地面指挥员命令“子爵号”在就近的南京机场降落。

善于辞令的外事局长回到外宾面前，他脸上挂着微笑，双手一张表示歉意地说：“很遗憾，航路上天气变坏，咱们在南京着陆后，乘火车去北京”。

“子爵号”在南京安全降落。

歹徒郑延武落得一个可悲下场，他准备了一年的劫机阴谋终于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