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真人是什么模样

德充符篇里介绍的六位形残德全之人都是得道的真人，让人感到非常神秘。真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在接下来的大宗师篇中庄子作了详尽的介绍。所谓的大宗师，就是以大道为宗，以大道为师，大道是为大宗师，与大道合一的人是为真人，亦是大宗师。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阴符经云：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知天之所为，即是观天之道；知人之所为，即是执天之行。至矣，即是尽矣。天之所为，恬淡虚无，自然而已；故人之所为，亦当无为自然，如此天人合一，至矣尽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

天而生者，即是孔子所谓“生而知之者”，知天之所为者，即是庄子所谓“以恬养知”。

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

庚桑子言：“知而辨之谓之识，知而不辨谓之道。”知之所知即是知而辨之；知之所不知即是知而不辨；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即是庄子所谓以知养恬。知人之所为者，即是孔子所谓“学而知之”。

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能够终其天年，直至自然死亡而不中途夭折，这是知的鼎盛境界。知之盛者，即是庄子所谓“知与恬交相养”。

故知有三个含义：一是能知，即觉知；二是所知，即思想意识；三是知的本体，即知之所不知，即是道。三者合一，即是无知而无不知，无为而无不为。

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虽然这样，还是存在过患。觉知一定要有所对象才能确定是否恰当，而觉知的对象却不一定是恰当的。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然不是人为呢？你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人为不是天然呢？因此要先有真人而后才有真知。

真人无我，真知无知。觉知那不可知的本体，才是恰当之觉知，才是知与恬交相养。这也是养生的最高心法。以上原文非常难解，言不尽意，惟悟乃知，光靠语言文字思辨不足以明之。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什么叫做真人呢？古时候的真人，不贪多，不骄慢，不谋求。像这样的人，错过也不后悔，恰当也不自得。象这样的人，登上高处不颤栗，下到水里不会沾湿，进入火中不觉灼热。这是觉知通达于大道的人方能如此。

若能找到自己内在真人，其心自能不贪，不骄，不求，无住，无畏，无惧水深火热。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

古时候的真人，他睡觉时不做梦，他醒来时不忧愁，他吃东西时不求甘美，他呼吸时气息深沉。真人呼吸是靠脚根，而一般人呼吸是靠喉咙。屈服于人者，他们言语吞吐就像哇哇地曼语。那些嗜欲太深的人，他们天生的智慧也就很浅。

若能内在真人与身体合一，其身自能无梦，无忧，食甘，息深，无屈，无欲。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 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古时候的真人，不懂得喜悦生存，也不懂得厌恶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推辞；不过是无拘无束地走了，自由自在地来罢了。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受到什么际遇都欢欢喜喜，忘了生死而回归到自己的本然，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大道，也不用人为的造作去辅助自然。这就叫真人。

这是活出真我的人。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像这样的人，他的内心忘掉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容颜淡漠安闲，他的面额质朴端严；冷肃得像秋天，温暖得像春天，喜怒之情与四季之气相通，和万物合宜相处却又深不可测。

这是与天合一的人。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 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 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所以圣人用兵，灭掉敌国却不失掉敌国的民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爱人。所以乐于交往悦于外物的人，不是圣人；有所偏爱就算不上是仁；伺时行事，不是贤人；不能看到利害的相通和相辅，算不上是君子；办事求名而失掉自身的本性，不是有识之士；丧失身躯背离本真，不是能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这样的人都是被役使世人的人所役使，都是被安适世人的人所安适，而不是能使自己得到安适的人。

圣人是不失本真，与万物一体的人。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广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

古时候的真人，神情巍峨而不矜持，好像不足却又无所承受；态度安闲自然、特立超群而不执着顽固，襟怀宽阔虚空而不浮华；怡然欣喜像是格外地高兴，一举一动又像是出自不得已！容颜和悦令人喜欢接近，与人交往德性宽和让人乐于归依；气度博大像是宽广的世界！高放自得从不受什么限制，绵邈深远好像喜欢封闭自己，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好像忘记了要说的话。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贤圣隐伏，难得而见了。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 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把刑律当作主体，把礼仪当作羽翼，用智慧等待时机，用德行来遵循规律。把刑律当作主体的人，那么杀了人也是宽厚仁慈的；把礼仪当作羽翼的人，用礼仪的教诲在世上施行；用智慧去等待时机的人，是因为对各种事情出于不得已；用德行来遵循规律，是说就象与有脚的人就能够登上山丘，而人们却真以为是勤于行走的人。

这是真人的处世之道。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所以在人们看来他所喜好的是浑然为一的，他所不喜好的也是浑然为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是浑一的，那些不同一的东西也是浑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跟天同类，那些不同一的东西跟人同类。天与人不相争胜，这就是天人合一的真人。

外在的真人稀有难得，内在的真人却一直都在，只有找到自己内在的真人，在这物欲横流的世间，才能找到生命的依止，才能享受生命的本真，才能活出生命的价值，是为明道，是为修真，是为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