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张 也
天山深处的侦察兵
(报告文学)
5月中旬,34名侦察兵在分队长权德均的带领下,进入天山纵深进行未来战争的适应性训练。侦察分队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们钻进天山的任务是勘察未来战场的地形,更加重要的是练吃、练住、练走、练打、练联。他们在天山里步行了5个多月,走了2300多公里艰难险阻的崎岖道路,经历了超越人体极限的种种磨难。
按照部队的编制,侦察分队为3个班,每个班9人,全分队27人,加上分队长共28人。这次行动团司令部又给他们配备了参谋、通信兵、炊事员各两名,这样算来侦察分队实际上是34个人。
全副武装的侦察分队集合在机关办公楼前,团首长作了简短的动员后,便出发了,他们的唯一交通工具是两条腿。
钻进天山进行野外生存训练,这既是练兵的好场所,又可侦察未来作战地形、准确校正作战地图,真是一举三得。朋友们大约从电影里看过美国的海岸警卫队的训练和海军陆战队的生存训练,这次进入天山的侦察分队的训练与他们完全一样。
光看看他们身上的装备你就可以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士兵。正副班长背着微声冲锋枪,一二班的战士配备的是56式冲锋枪,三班的战士每人一把54式手枪,大家每人腰间别了一把明光闪亮寒气逼人的匕首,每个班配备一具望远镜、一只潜望镜、一副攀登绳索。所有的人一把多用途的圆铁锹。挎包里还有毛主席语录本、急救包、针线包、指北针、风镜、手电筒、笔记本和钢笔等等,这些装备都是战场上必备的,进入天山的侦察兵当然也一样。
进入天山后的困难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山高缺氧,这一步就得大口喘气,天气变化无常,一天经历4个季节。没有道路,只有悬崖峭壁上的羊肠小道,狼、虫、熊、豹有可能随时跳出来袭击,雪崩滑坡经常发生。侦察小分队遇山爬山,遇水过河,时而爬上白雪皑皑的悬崖峭壁,时而趟过冰冷刺骨的河流,有时一天只能走10多里路。
按照预定计划,侦察分队最少也要步行2000多公里,这还是按照公路长度计算的,实际上他们没有大路可走,翻山越岭,崎岖小路,绕道行走,这样下来,3000公里都止不住,可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你就根本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有时辛辛苦苦爬上了山顶,结果前面是万丈深渊,无路可走,逼的他们不得不放下攀登绳索原路返回来。
翻越奎先达坂时,漫山遍野都是积雪,在强烈的太阳光照耀下,茫茫冰雪发出刺眼的光芒。开头战士们高兴地又叫又跳,欢呼雀跃,可一天下来大家眼睛生痛生痛,到第二天,34个人的眼睛都肿成了红皮球,眼睛睁不开,连路都看不见了,没办法,通信兵发电报,部队又派来10个人,把他们拖到解放军第十四医院,一个星期后才恢复了视力。这次教训,使侦察分队懂得了在雪地里行军打仗必须戴墨镜,不然会得雪盲,使部队丧失战斗力。
天山里的环境极端复杂,抛开狼、虫、豹、狗熊这些野兽的威胁外,爬雪山时气温在零下20多度,晚上睡觉如果不生火取暖,肯定要出大麻烦。离开大本营,如果一个星期打不着野羊或者鸟禽,就会饿死人。
沿着天山峡谷的河道走路困难重重,齐腰深的河水弯弯曲曲,开头几天大家过河就脱衣服,过去了又穿衣服,实在太麻烦,后来干脆不穿裤子,光着腿背着背包前进,有水就淌河,无水就在河道里龇牙咧嘴的石头间艰难地行走。
吃饭是这些侦察兵训练的科目之一,有时全分队用行军锅统一做饭,有时则以班为单位做饭,这就要用随身携带的铝制脸盆了,这个铝制的脸盆是一物多用,可以洗脚洗脸,可以远程取水,可以当成做饭的锅,运气好的时候打一只乌鸦或者抓一条鱼,可以煮一脸盆鲜美的汤。
为训练野外生存能力,有时分队长命令每个人自己解决吃饭问题,你别小看这些侦察兵,他们如同电影里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一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把面团和好后放在火里烧熟了吃,有的用手中的小圆锹烤饼子、炒大米吃,总之解决了吃饭问题就能够生存,这是侦察兵最基本的功夫。
有时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路上,前面是悬崖峭壁,一边又是高山峻岭,但这难不倒侦察兵,他们有攀登绳索,百十米高的悬崖从顶到底他们一边玩似的一边就下到了沟底,有时为攀上悬崖顶,他们甩出带钩的绳子挂在树杈上,然后沿着绳子爬上山顶。这些技能对侦察兵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平时得不到训练也没有环境训练,这阵子正好有了野外训练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呢。
跳眼睛法测距是当时侦察兵的拿手好戏。从某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多远?图上标的和实际的距离是有误差的,侦察兵有办法弥补这一缺陷。他们伸出左手或者右手,举起大拇指,用两只眼睛交替闭合测出两个地方之间的距离,误差非常小,当过侦察兵的人都懂得这一绝活儿,因此,很少走冤枉路。
大约走了20天左右,侦察分队来到一个叫做尼勒克的地方,这里四面都是高山峻岭,原始森林异常茂密,脚下是汹涌澎湃的河流,它发出的声音如同无数个老虎、狗熊在吼叫,租来驮运物资的马匹死活都不肯前进,抬起头直往后退。
侦察分队在行军途中请了一位哈萨克族牧民做向导。向导说他骑马曾去过塔城、阿勒泰。分队领导与向导商定,每天给他两块钱,他非常高兴,说:“骑在马背上浪世界还能挣钱。”于是备好马鞍,装了许多风干的羊肉就随部队出发了,一路上又说又笑,和战士们打得火热,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畅。
参谋拿出地图看了一阵,说:“这条河叫喀什河,源头在巴音布鲁克的巩乃斯,流经伊宁、霍城,一直流到苏联境内。侦察兵用跳眼法很快测出喀什河河流每秒钟5米流速,流量为800立方每秒,河面宽为60多米。
为安全起见,大家用侦察兵的攀登绳索拴在向导的马脖子上,叫马先过去,这样等于向河对面拉上了一根绳子,这样,过河就基本不成问题了。但令人想不到的是,马还没有走到河中心呢,只见一个浪头打过来,马已经翻在河水里了,大家赶快把马拉上来,上岸后马回过头看着河水,浑身打哆嗦。
面对波涛汹涌的喀什河,大家束手无策了。分队长命令大家原地休息,找来参谋和正副班长一起研究怎么办?向导说:“唯一的办法是我们返回到巩乃斯,那里是哈什河的源头,河水小,最多把脚面淹没,从那里过了河,然后沿着河的对面再走到这里不就成了吗?”
大家听了向导的话,想笑又笑不出来:返回到巩乃斯还不如返回到和静呢!他大概没有想清楚,返回到巩乃斯得多长时间,就算路上花十天半个月,在巩乃斯过河后从河对面走,万一走不过去怎么办?
分队长看了一眼向导,又看了看正副班长们,大家谁也不说话,一个个低下了脑袋,没了往日的精神头。
河水发出的吼声把大家的说话声都淹没了,如果不大点声,就只能听见河水在吼叫。
正在这个时候,只见向导一个跃马翻身,飞身上了他的枣红马,迅速地把马缰绳一提,红马前半身先跃了起来,紧接着一个180度的大转身,扬起四蹄奔跑了出去。情况太突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一名副班长眼明手快,抓过冲锋枪,照准天空“哒、哒、哒”一个点射,枣红马听到枪声,吓得一个跟头倒了下去,向导跟着他的红马一个倒栽葱摔到了地上,侦察兵们一跃而上,将向导捆了起来。
这不是侦察兵残忍,而是向导逃离的后果太吓人。过河过不去,可以另想办法,但没有了向导,连返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侦察分队的34条性命就可能葬身天山,即便是按照前面向导出想出来的最不可行的办法,返回到巩乃斯,也必须由他来带路,不然根本就出不了天山。
当然,抓回向导,仅仅是让他别丢下战友们只顾自己逃命。对向导的功劳大家是牢记在心的。从侦察兵雪盲痊愈后,侦察分队就请来了这位向导,半个多月来就是靠他带路,大家基本上没有走弯路,更没有迷过路。
分队长命令将绑着的向导解开,拿出自己军用饭包里的半酒壶,让向导喝了几口,算是压压惊。然后教训道:“你想你的爸爸了,妈妈了,可以跑么,丢下这30多个解放军想爸爸妈妈了怎么跑?连路都找不到,我们只有喂狗熊,你知道不?”
向导流下了眼泪,不知道这是害怕还是后悔。当然他也知道,解放军的枪法厉害,跑是跑不掉的,况且马腿肯定没有子弹快。
从那以后,分队长和向导形影不离,让一名侦察兵与向导合骑一匹马,而且马缰绳控制在侦察兵手里。
5个多月后,这支神秘的侦察兵部队圆满完成任务,回到了驻地和静县。根据侦察日记记载,侦察分队从和静县驻地出发进入天山山脉,沿途走过了八伦台、查哈若尔达坂、巩乃斯、那拉提、新源、尼勒克、则克台、伊宁、霍城、霍尔果斯、温泉、博乐、裕民、塔城、额敏、玛伊塔斯、和不克赛、吉木乃、哈巴河、布尔津、阿勒泰。
当团长于德贵和政委董望山在大门口迎接这34名侦察分队的同志们时,大家如同孩子见到了久别的父母亲一样,抱着领导痛哭流涕。在150多天的天山深处野外生存训练,除了艰苦和危险,最可怕的是孤独和寂寞,除了雪山、树木、河流,他们基本上见不到人,即便是经过某一个县城或者是某个公社所在地,他们也有意识的绕过去,在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行进。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现在见回到了驻地,见到了首长,见到了亲人,满腹的委屈、辛酸、苦难、孤独一起涌上了心头。
分队长权德钧一声令下,34名指战员擦干了眼泪,整理好军装,迅速站好了队列。权德钧大声道:“报告团长政委,特务连侦察分队34名同志圆满完成战地侦察和野外生存训练任务,是否归建,请指示!”
团长于德贵说了声:“同志们辛苦了!”然后拿出侦察分队名单一个一个的点名。权德钧是第一个被点到的,他脸色乌黑,几乎成了黑人,脸上的皮一串一串的挂在脸上,嘴巴溃烂结痂。一班长郭自强举手敬礼时,手背上全部溃烂,而且皮肤粗糙的和哈密瓜皮一样。陈志仁虽然扯着两只很有特点的长胳膊,但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往常篮球场上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头。
徐进才、王进平、段建国、 顾进才、韩山、张国良、李庆成、张建国、王东喜、丁骏武、靳士林、 斯拉姆、热合曼、范宝金,赵建勤、李天成、田志武、韩守俊……
团长每念到一个姓名,这个战士就马上立正,大声答“到!”给团长政委敬礼。大家的嗓子发炎,喉咙疼痛难忍,沙哑的发不出声音,但在团首长面前不能不发声,于是拼命地挤出一个“到”字。
贾世祥和芦国良是两位炊事员,他们背着行军锅站在队伍的最后。贾世祥高中毕业后参了军,他立志要好好干一番事业,凭他老三届的高中文化,不干个师长团长也要干个营长连长,但是连队却有意识的安排他去炊事班锻炼。这一回又让他配属侦察分队进天山,5个月的时间确实锻炼了他,不但磨练了身体,也磨练了意志。连长指导员心里明白:有高中文化又能吃苦耐劳,这样的好战士,在哪一级领导的心目中都是好样的。
只有两名通信兵很特别,他们一个站在队列的前头,一个站在队列的后头,两个人头上都戴着耳机,身上背着报话机,报话机的天线从头顶伸向空中,威风的如同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
这一天晚饭是捞面条,菜是带汤的西葫芦丁丁。特务连为迎接侦察分队归来,从中午就开始做准备,全连其余干部战士也都跟着侦察分队改善了一回伙食。
本刊独家原创 抄袭剽窃必究
作者张也 本名张玉海,甘肃白银市平川区人。1969年2月参军。参加过两次核武器试验,荣立过三次三等功,大校军衔,2006年退休。现为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杂志社特约作家、《沃土》杂志特聘专栏作家。曾经在《钟山》《延河》《宁夏文艺》《广州文艺》《沃土》《解放军报》《中国报告文学》等报刊杂志发表多篇文章,其中科普散文《给人体更换零件》获得全国征文一等奖;短篇小说《天山脚下那座坟茔》获《延河》杂志优秀小说奖;短篇小说《管电的人》获《后勤文艺》一等奖。出版有长篇小说《第一线》《公共食堂》《苦水河》、中短篇小说集《为了这个国家》、散文集《艺海拾贝》、长篇纪实文学《步兵第十团纪事》《神秘的核武器试验场》《厉害了,步兵十团》、电影文学剧本《海原大地震》、100集儿童动画片《狐狸太太》等。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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