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黎明
#01
近年来,我们经常看到国内媒体哀叹“奥斯卡小年”。讽刺的是,如果你长期阅读美国专门报道奥斯卡及美国电影业的报刊及新媒体,他们的认知跟我们几乎相反——我们认为的“小年”,往往是他们眼里的“丰收年”。
今年(指2021年公映的作品)也是如此。
2021年第94届奥斯卡同样被国内媒体认为是“小年”。
那么,是我们判断出错了吗?
未必。也许我们是局外者清;至少是,看待奥斯卡有着不同的视角。
奥斯卡的价值主要有三:
一、好莱坞的市场地位
只要好莱坞影片在全球保持它的霸主地位,奥斯卡就不仅仅是一个国家的事情。好莱坞影片曾经垄断全球票房;整体而言,它的市场份额在慢慢下跌,但远没跌到无关轻重、缺乏竞争力的程度。年度全球票房榜上,前十部里仍有七部是好莱坞大片。
2021年全球电影票房前十名
数据来源:boxofficemojo(注:此处“海外”是指北美之外。)
二、奥斯卡的独特定位
如果说票房代表了广大观众的选择,而戛纳等电影节以及影评人奖则代表了艺术取向,那么,奥斯卡的传统优势就是在这两者之间寻找某种平衡与结合点。它评选的既不是绝对最卖座的,也不是艺术上最大胆创新的,而往往是艺术片里比较有观众缘的,或者是艺术手法偏纯熟的类型片。
近年来,奥斯卡越来越多地选择《拆弹部队》(北美1702万美元,全球4926万)和《月光男孩》(北美2785万,全球6534万)那样票房较低的影片(2021年获奖片更是创下了票房新低),似乎不再考虑获奖影片的影响力,而且,获大奖也无法拉动票房。
你甚至可以说,它貌似试图向欧洲三大影展看齐。问题是,影展(电影节)的评奖是完全不同的机制,由此决定了它们的独特价值……
《寄生虫》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影片后,又成为第92届奥斯卡最大赢家,获得最佳影片在内的六个奖项。
三、评选机制
电影节是几个至多十多个评委的选择,你无法预测他们的口味,但他们的价值在于时不时能提供犀利的眼光,鼓励独特的影像表达。奥斯卡则是几千人(如今已接近上万人)的盲投,属于统计学上的正态分布,它代表了行业的选择及主流的趋势。如果它也像影展那样追求奇异值,它就失去了自己的独特性,这就如同金棕榈突然选出一部漫威电影。
按照传统的定位,本届奥斯卡最有冠军相的影片非《沙丘》莫属。《沙丘》北美票房超一亿,全球票房近四亿,是奥斯卡热门(或提名)影片中最高的。如果必须用一个粗略的分界线,我会选择北美一亿美元票房。低于这个数字,可以表明该片在本土市场都缺乏影响力。当年因为击败《拯救大兵瑞恩》而引发普遍不满的《莎翁情史》,其北美票房都上了一亿,而且还是票价低得多的年代。
票房成绩优秀的《沙丘》在今年奥斯卡提名影片中呼声很高。
比《沙丘》定位更商业、但口碑也算不错的有两部:全球票房冠军《蜘蛛侠:英雄无归》和《007:无暇赴死》。前者聚齐了三任大银幕蜘蛛侠,后者是丹尼尔·克雷格的角色谢幕之作。奥斯卡正因为当年诺兰的《蝙蝠侠》未能入围最佳影片,才把提名影片的数量增加到十部(这个过程经历了各种小调整),目的就是为了兼顾口碑不错的商业大片。它甚至考虑另设一个“Best Popular Film”的奖项,以体现市场的反响以及影响力。
没想到,越调整,入围及得奖的影片越来越小众,导致去年的颁奖典礼收视率低至1000万人,比《泰坦尼克号》那届少了整整4720万。我们认为的奥斯卡大年或小年,跟观看颁奖直播的北美电视观众人数是高度吻合的。
无论是《007:无暇赴死》还是《蜘蛛侠:英雄无归》都是以情怀为最大卖点。
艺术质量是一个主观标准。在每年二三十部所谓的奥斯卡热门影片中,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调调。比如我偏爱《犬之力》《麦克白的悲剧》,但对《呼朋引伴》《里卡多一家》不以为然,但我看到有些美国影评人持相反观点。能提名最佳影片的作品,平庸的并不少,但不可能一无是处,肯定有它自己的长处。问题是:它能否引发很多人(即便是评委层面)的共鸣?
奥斯卡采用权重的评选机制,往往让少数人的最爱取代了多数人的第6-10名。这酷似当下的网络粉丝效应:一个狂热粉能制造出十个人(甚至更多)的声音。
#02
一向以奥斯卡前瞻及预测作为主要价值的英国BAFTA更是彻底颠覆了它的传统定位。当它的数千名成员选出的最佳导演及演员类结果不符合其政治正确理念时(冠冕堂皇的用语是“多样性”diversity),它的领导班子可以直接改动其评选结果。
这是他们在新冠元年的创举,今年开出了奇异的花朵,即最佳导演提名名单中居然没有《沙丘》的牛蛙、《贝尔法斯特》的布拉纳,以及《西区故事》的斯皮尔伯格。我敢斗胆说,如果简·坎皮恩不是女性的话,可能也会被无情地替换掉。
简·坎皮恩凭借《犬之力》获得第78届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第75届BAFTA最佳导演提名。
奥斯卡的最佳国际片,在首轮评选中加入了保送名额,主要是针对三大影展的大奖作品,可以算是对一人一票制度的补充;英国奥斯卡则明显用领导意志压倒一切。最讽刺的例子:丹泽尔·华盛顿缺席最佳男主角提名。它的六个被提名人中,已经有两名黑人,所以,尽管你主演了莎士比亚经典,尽管你有长期的积累效应(多次该获提名却不见踪影),你依然成了领导闭门磋商的牺牲品。
是的,BAFTA的评选机制跟奥斯卡相似,但在东施效颦学电影节这件事上,它抢在了奥斯卡前面。
黑人演员威尔·史密斯凭《国王理查德》获第75届BAFTA最佳男主角提名。
如果说《蜘蛛侠》是奥斯卡可以兼顾却未能兼顾的天平一侧,那么,日本片《驾驶我的车》则代表了另一侧的艺术。该片横扫美国数大影评人奖,让人联想到韩国影片《寄生虫》。当然,它三小时的时长以及跟戏剧的互文性,提高了欣赏门槛;有人说,它的命运也许掌握在日益增加的国际评委手里。该片能入围几项大奖,显示奥斯卡的国际化颇有成效,也表示《寄生虫》确实开启了奥斯卡的一个大趋势。
其实,我个人非常喜欢法哈蒂的《一个英雄》,比《驾驶我的车》更接地气,而且绝对有大师相,但或许是他已经荣获两次最佳国际片的缘故,这回彻底波澜不惊。
而不丹影片《教室里的牦牛》在无人预测的情况下,从进入前15到正式入围,也表示了评委们确实认真看了影片,而不是仅仅听信他们的呼声。
伊朗电影《一个英雄》在第94届奥斯卡众多提名影片中显得相对冷门。
#03
说回奥斯卡最佳影片。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蜘蛛侠3》的救市意义,其实该片有点像咱们的《八佰》对于2020年中国电影业的作用,让人看到了疫情猛击下依然坚挺的影院观影热情。
好莱坞缺乏危机感,是因为疫情严重打击了影院放映,但流媒体恰好弥补了这一块。很多影片因为流媒体出手大方,保证了片商的商业利益。但那些奥斯卡热门影片在流媒体上的表现各不相同,比如《不要抬头》因为群星荟萃,网络收看率非常之高,而很多影片即便上网、即便免费,也乏人问津。
这意味着,长远看,流媒体未必会永远充当金主,他们现在投资这类影片,是为了登堂入室,一旦多次获奖,这种情结或许便会消散。
《蜘蛛侠:英雄无归》2021年全球票房冠军。
奥斯卡不公布具体的投票数据,所以,哪些领跑,哪些险胜,主要靠各类前瞻奖。一般认为,《贝尔法斯特》《犬之力》《甘草披萨》《西区故事》《驾驶我的车》这五部一马当先,其中一个标志就是这些影片的导演同时入围了最佳导演奖。
丹尼斯·维伦纽瓦(左)没能入围最佳导演奖,算是本届的一大冷门。
《沙丘》导演维伦纽瓦未能入围,让人大跌眼镜,也是一个信号,或许提名数量不代表最终获奖的几率。
《贝尔法斯特》一直被看好,它的“死穴”可能也在于风头来得过早。该片被我戏称为“布拉纳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是近年来蔚然成风的导演半自传作品之一,比如还有《伯德小姐》《罗马》《上帝之手》均属此类,以及斯皮尔伯格2022年下半年即将推出的《费波曼家族》。
《犬之力》在影像及人物塑造上更具张力,从难度上超过了《贝尔法斯特》。如果说《钢琴课》还有女性痕迹,这回坎皮恩的手法看不出明显的性别,但挖掘人物复杂内心的深度跟前作一脉相承。
《健听女孩》属于典型的圣丹斯产物,简单的故事,也不炫耀技巧,纯凭真诚就足以动人。在往年,这是独立精神奖的完美选择。
《健听女孩》获得第37届圣丹斯电影节评审团大奖。
其余的影片里,《不要抬头》《国王理查德》都是偏类型的,《里卡多一家》《玉面情魔》等都有怀旧色彩。
2021年并不是老当益壮的一年。雷德利·斯科特推出了两部作品,无论是中世纪故事《最后的决斗》还是时尚界买凶案《古驰家族》,乍听起来都充满了奥斯卡味道,但看了总觉得像流水账,而且跟当下隔了几层。当然,要比伊斯特伍德的《哭泣的男人》强多了。这两位仍在拍片,足以证明好莱坞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敬老,但老人的命中率越来越低,则是不争的事实。
今年已经84岁的导演雷德利·斯科特(中)在《最后的决斗》拍摄现场。
#04
第94届奥斯卡提名及热门影片的票房成绩多半极不理想,一方面是疫情抑制观影,另一方面流媒体正取代影院放映,但更加根本的原因则是发酵多年的马太效应。
数据来源:boxofficemojo、wikipedia
按理说,谈论大奖热门影片时不宜涉及票房,本不是同一个维度,但若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票房极低,甚至低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么,这可能是一个信号。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变数是影片本身的体量。
对于那些制作成本不足一千万美元的小众文艺片,奖项的青睐即便不能转化为票房,也能变成流媒体的卖点。但对于那些动辄好几千万,甚至接近九位数的剧情片,影院乏人问津也往往意味着线上观影者寥寥。这也是《不要抬头》强调其线上热映的原因,因为它属于例外。
《不要抬头》戏里戏外都很讲究互联网规则。
若论疫情对观影的冲击,中国刚好领先美国一年——我们有依然火爆的春节档和国庆档,平日里则皆成淡季;北美有超级英雄大片依然创造票房奇迹,但其他影片口碑再好也拯救不了票房。在这个节点,奥斯卡依然故我,装出一副自己是金棕榈的样子,那只会加速电影的两极分化,使得商业大片越来越大,其他影片越来越小,使得中间部分严重空心化。
好在,从本届的提名来看,奥斯卡仍然没有脱离它的主流定位,至少比英国BAFTA更能彰显其传统和趋势。
第94届奥斯卡重点奖项提名名单
最佳影片
《贝尔法斯特》
《健听女孩》
《不要抬头》
《驾驶我的车》
《沙丘》
《国王理查德》
《甘草披萨》
《玉面情魔》
《犬之力》
《西区故事》
最佳导演
凯尼斯·布拉纳(《贝尔法斯特》)
简·坎皮恩(《犬之力》)
滨口龙介(《驾驶我的车》)
史蒂文·斯皮尔伯格(《西区故事》)
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甘草披萨》)
最佳男主角
哈维尔·巴登(《里卡多一家》)
班尼迪克特·康伯巴奇(《犬之力》)
安德鲁·加菲尔德(《倒数时刻》)
威尔·史密斯(《国王理查德》)
丹泽尔·华盛顿(《麦克白的悲剧》)
最佳女主角
奥利维亚·科尔曼(《暗处的女儿》)
佩妮洛普·克鲁兹(《平行母亲》)
妮可·基德曼(《里卡多一家》)
克里斯汀·斯图亚特(《斯宾塞》)
杰西卡·查斯坦(《塔米·菲的眼睛》)
最佳原创剧本
《贝尔法斯特》
《不要抬头》
《国王理查德》
《甘草披萨》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最佳改编剧本
《健听女孩》
《驾驶我的车》
《沙丘》
《暗处的女儿》
《犬之力》
最佳国际片
《驾驶我的车》(日本)
《逃亡》(丹麦)
《上帝之手》(意大利)
《鲁纳纳之歌》(不丹)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挪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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