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师文静
2021年夏天,一个陌生的北京手机号出现在著名作家、山东省社组联文学书画委员会会长王方晨的手机上。失联十几年的老友的声音传出来。她刚刚读过《新华文摘》选载的短篇小说《凤栖梧》,忍不住打听到王方晨到济南后的新手机号,迫切地向他讲述自己阅读后的激动。一篇小说找回老友,且得到对方深深阅读共情,王方晨对此事颇有感触。
《凤栖梧》原载《北京文学》,作品的文字讲究,叙述准确传神、韵味十足,深得古传统精髓。记者了解到,半年多过去,短篇小说集《凤栖梧》即将出版,同时王方晨的最新长篇《大地之上》、中篇精选集《不凡之镜》也将陆续出版。从2020年起,王方晨创作发表了数十万字的长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花局》出版后备受好评,中短篇创作也在不断突破自我中越写越丰盈。
近日,王方晨接受了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专访,畅谈其最近的写作和作品。他说,写作就是生活,活着就是写作,不停地写作,关注人的生存、人的存在本身,通过作品悉心栽培自己的“梧桐树”。
作家王方晨
关于传统文化,我有话要说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2021年,你的短篇《凤栖梧》给很多读者带来了非常强烈的阅读感受。在书写了一批以《老实街》为代表的老街巷小说后,又拿出这篇令人赞叹的作品。这篇小说连续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思南文学选刊》《作品与争鸣》《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多家文学选刊选载,受到读者和同行的充分肯定。能否谈谈《凤栖梧》的创作缘起?
王方晨:因为疫情,这两年是很特殊的年份。疫情对人类发展的深刻影响,将会随着时间推移更加清楚地显露出来。从2020年新冠疫情开始,我便有心集中精力,调动自己所有的文学感知来创作短篇小说。一方面是网路上来自世界的喧嚣,一方面是对自己严格管理,我竭力让自己能够沉浸在小说的写作中。截止到2021年的3月份,我共写出了十四个短篇小说,还有两个中篇。虽然大部分时间里足不出户,但我从来没像这段时间那样,感到自己与时代、与世界血肉相连。与世界息息相通的喜乐悲愁仿佛潮水,不断通过键盘涌到我的小说中来。
对自己正在开始的小说创作,我有明晰的设计。在去年的几次访谈中,我一再强调济南老街巷是自己的一方文学沃土。我重新把目光投到了那里。《凤栖梧》写的是老实街,《微生细语》写的是武库街。
这几年又经历了一些时移势迁,心态多多少少有些改变。从“微生细语”这个小说题目上就能看出来。我是先写了《微生细语》,再想写一篇读起来更舒坦的小说。怎么才叫舒坦?当然是美梦成真,是凤栖于梧,是得其所哉,是生逢其时。我相信这也是人类共同的古老梦想,所以我要写《凤栖梧》。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凤栖梧》有一个传统武侠小说的外壳,苗凤三、鹿邑夫两个武功高手隐于民间市井,身怀绝技,但深藏不露。小说围绕着做馍馍的苗凤三、当裁缝的鹿邑夫的处事态度、对传统武术文化的态度展开讲述故事。苗凤三、鹿邑夫这两个精彩的人物是怎么来的?
王方晨:《凤栖梧》中的苗凤三这个人物在《老实街》中就有,师弟鹿邑夫则是新虚构的,目的是为了让两人相互衬托,相互成全。他们是知己,有同有异,有藏有露,有收有放,这样才好看。他们是灵魂的、精神的相交相融。为了使他们跟人们情感上有天然的亲近,没有比一个做馍馍、一个做衣服的“微生”更合适的了。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凤栖梧》的开篇写道:“我们极像做了场大梦。梦有多长?至今也没能做完,恐怕还要子子孙孙做下去……”你的小说不断探讨传统与现实、文化与道德,关注人如何面对和认识传统等此类宏大命题。《凤栖梧》也同样如此。为什么持续关注传统?为什么把传统与现代这样话题放在街巷市井比如两个习武之人的身上来讨论,而不是通过知识分子群体身上来讨论?
王方晨:关于文化传统,我有话要说。这是一个民族之所以为一个民族的根基。但实际上,人们对此有诸多误解。一说到传统,就会想到古旧,想到是种不堪的重压、束缚、钳制。在我看来,只要是优秀的传统文化,就会有不衰的生命力,自然就会是永远年轻的,而无所谓传统和现代,对人类的生活是一种提升,有助于人类社会向幸福和光明发展。同时,文化也并不是招牌。青年文学评论家崔庆蕾对《凤栖梧》的阐释非常中肯。他说,凤栖于梧,是传统的落地生根。这个落地生根不是在大地上重塑庙宇、遍插旗杆,而是优秀传统的内化,内化为一种无敌的精神。鉴于此,我们才看到苗凤三的稳若泰山,而又身轻如燕。
我把传统和现代的话题放在老实街上曾经习武的两个市井人物身上来讨论,一是功夫的传统文化特色尤为鲜明,二是平凡人等比知识分子群体更具普遍性。他们到了一定境界,也秉有知识分子的风貌。小说中写道,搭眼看上去,会把苗凤三认作“缙绅名流”,就是这个意思。小说里倒有一个知识分子,是个民俗研究专家,与二人相比,反而有些滑稽。
热爱短篇,悉心栽培自己的“梧桐树”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说《老实街》书写一个城市的世道人心,老实街的消亡预示了传统价值观的支离破碎,也预示着我们整个社会的道德系统的浴火重生。从传统价值观、文化道德写到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凤栖梧》与《老实街》的内在联系是什么?《凤栖梧》是对《老实街》所思考问题的延伸探索还是回答?将如何布局老街巷小说的写作?
王方晨:现在来看,之前的《老实街》,说一种“破”,好比一把断魂刀,在原有的道德文化幕布上割了一道裂缝。《老实街》是以《大马士革剃刀》开篇的。到《凤栖梧》,就是“立”。“立”在哪里?“立”在崔庆蕾所言的“文化”的精神内化。人们将优秀传统、优秀文化内化为一种能够丰富滋养我们的精神、让我们灵魂清明的东西。我相信,这也是所有文化研究的终点,是文化研究之“核”所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凤栖梧》回答了之前老实街系列小说所思考的问题。我说过,我对济南老街巷的写作还将继续下去。小说家、学者房伟对我说过,他在期盼我以写这些短篇的方式,再写一部有关济南的长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你的小说有着鲜明的整体风格,追求的是现实表象包裹下的隐喻性内涵。那么,想通过《凤栖梧》表达一种怎样的观念?
王方晨:一场大梦从古做到今。对理想生活的追求,人类不分种族,都是不会放弃的。世上所有的文学家,最终都是理想主义的,我也不是例外。《凤栖梧》写了老实街人的梦想,当然也是中华民族的梦想,甚而至于人类的梦想。你问我表达了一种怎样的理念,我索性告诉你,这种理念就是非常具有民族特色的这三个字——“凤栖梧”。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贺绍俊先生认为短篇小说就是你在小说创作中的梧桐树,“凤栖梧”非常准确地比喻了你的短篇的艺术境界。莫言先生也认为你的这些小说紧贴时代、紧贴人物,精彩纷呈。你的《大块伫立》《老骨头》《安定的门》《报君知》《老夫还乡》《不凡之镜》《婀娜万福》等,从乡村到城市,从历史到现实,题材多变。为何热衷短篇?
王方晨: 过去我没明白,但听过文学评论家胡平老师2016年在我的创作研讨会上的点评,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关注着人的存在本身。因为关注人的存在,就无所谓城乡,无所谓身份、阶层、职业。这让我的写作可以不同领域自由转换。胡平老师的话,让我如醍醐灌顶。胡平老师认为,这就是哲学的思考。那次会后,我和王春林登临千佛山,还不断就此观点交流。
贺绍俊老师跟胡平老师一样,都是当代文学评论大家,他对我短篇创作的肯定令我心有戚戚。特别欣喜眼亮的是,他的“梧桐树”的比喻。莫言先生的评价,也是我本人的创作要求。这就至少涉及了我短篇创作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境界,一个是与时代的无缝结合。
我从来没有像近些年一样热爱短篇小说创作——悉心栽培自己的“梧桐树”。实际上,过去我以多些中篇小说而自豪,一度中篇数量比短篇还要多。如果非得说偏爱的话,我偏爱《凤栖梧》《不凡之镜》《报君知》。选择《报君知》,是因为小说把爱推及到了天下一切生灵。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如何看中短篇的创作难度?《凤栖梧》写作难度是什么?
王方晨:我坚持一个原则,写作宜长则长,宜短则短。回顾自己的创作,我有一个遗憾,就是把太多的工夫放在了中短篇小说创作上,而至于长篇小说只有《老大》《公敌》等了了几部。
长中短篇创作的难度各有分别,不能因为有难度就罢手。《凤栖梧》写作的难度,在于我意在涵盖更多的生活,因此,也就需要更为精炼,文字要以少胜多,更有精神气。它对古典韵味的选择并不是盲目的。写完这部作品,我感受到的就是两个字:“舒坦”。我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放心。
写作就是生活,活着就是写作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3月即将出版的新作《大地之上》关注乡村振兴,能否透露一下新作写作过程?
王方晨:《大地之上》是中国作协的扶持作品。很久之前我做了准备,考虑怎样写一部与众不同的乡村振兴题材小说。忽然有一天,灵光闪现,马上打开电脑写下了小说的“引子”。这个“引子”决定了小说的结构和语言风格。等我结束了中短篇小说创作,就马上动笔接着“引子”,从泰山之巅写起。泰山是中华神山。山东作家不可不写泰山。小说书写了大地上丰沛华滋的乡村事物,涉及现实、历史、神话传说、民谣俚曲。整个创作过程非常顺畅。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在写完具有荒诞色彩的《花局》之后,又抒写现实题材作品。当下设定的写作目标和计划是什么?
王方晨:我没什么诀窍的。我想,可能因为对我来说,写作就是生活,活着就是写作吧。去年7月份,《大地之上》完成后,受到中国作协创研部和山东省作协有关领导的关心和重视。我没有急于拿出来,而是经过反复“过滤”,才把稿子交给《中国作家》2022年第3期发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和山东文艺出版社联合出版之前,可能还要邀请专家讨论,听取专家意见。然后,继续创作中短篇小说和一部写济南老街巷生活的长篇,因为“凤栖于梧”的人类梦想永远没有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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