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闻莺》之魅丨专访导演戴玮、制片人藤井树、主演汪飏

文 │经纬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男一女或两女一男则更是“一出好戏”。如果说《霸王别姬》讲的是两个京剧男演员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那么《柳浪闻莺》讲的就是两个越剧女演员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故事。

由两个同性演员扮演一对异性角色在戏曲舞台上司空见惯，正如人们通常所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种角色扮演时常会在不知不觉间生发出介乎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无法被明确界定的情感关系。

“超越了友情与爱情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由戴玮执导，藤井树担任制片人，汪飏、郑云龙、阚昕主演的电影《柳浪闻莺》，试图用优美的画面和娓娓道来的故事给出自己的答案。

该片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得主王旭烽的系列小说《爱情西湖》中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闻莺”，电影以越剧经典唱段《梁祝》为墨，以三位主角的情感关系和人物命运为纸，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江南烟雨中，描摹了一副“柳阴深霭玉壶清，碧浪摇空舞袖轻。林外莺声啼不尽，画船何处又吹笙”式的美景图。

缘起

“16年看完《柳浪闻莺》的小说，就去见了原著作者王旭烽老师，17年去江南采风，18年开始创作剧本。从小说到剧本大概改了两年多的时间，然后到20年6月份开机，到今年上映总共有6个年头了。”

据戴玮介绍，最初她是被小说中垂髫这个女孩的命运所打动，再加上三个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以及越剧、江南、画家这些传统的中国元素，非常吸引人。藤井树在19年第一次看到剧本初稿时，同样被深深吸引。“小说本身具备了很好的人物关系，但是剧本做了一个非常大的改动：小说是以男性为主角的故事，剧本当中改成了以两个女孩的关系为主视角。”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编？”

“首先我们都是女性创作者，其次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垂髫的命运，包括她是越剧女小生的身份，她在舞台上要演一个男人（梁山伯），在生活中又是一个女人，还得了眼疾，命运如此波折，就想从她入手，如果是一个男性视角的话，可能未必会那么细腻，那么深入。当然，《柳浪闻莺》最让我着迷的还有戏曲元素的加入，越剧本身就是纯女班，它的戏曲表现形式会令戏里戏外的人物关系变得更丰富更微妙。”

这种微妙正是片中台词所提到的“越剧女小生不是男性，不是女性，是介于男女之间的第三性，是白马非马，是中国文化的暧昧性。”

在戴玮看来，第三性不是纯哲学层面的概念，而是艺术层面的一种精神境界，“去采访王老师的时候，她也跟我讲，垂髫这个人，她赋予了她一种高于普通生活的艺术性情感，她在舞台上是个男人，生活中是个女人。这就与《霸王别姬》里的程蝶衣类似，我们可以将之归类为第三性。”

电影上映后，有观众觉得这部影片是女版的《霸王别姬》，对此，戴玮笑说“不敢这么比”：“《霸王别姬》如果是一个历史长卷，《柳浪闻莺》就是一首小诗，我们讲了两个女孩的一份情感，借助了越剧舞台和女小生的形式，但却仅此而已，没有那么宏大。”

“虽然是现实题材，但电影从头到尾都在营造一种梦幻、一种诗意的表达，所以在最后展现了垂髫最高光的时刻，这也是她一直追求的艺术之美。”对于这部由女性创作者拍摄的女性电影，戴玮表示，不想让影片太灰色调，希望回归温暖，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最美好的记忆。

“角”

“在越剧里，小生是主角，就像京剧里的旦角一样，它一定是反串的，那才叫角。”

为了寻找这样一个能撑起垂髫这个“角”的演员，藤井树和戴玮从近百张照片里进行海选，“见了几十个人，都没有特别合适的，直到看到汪飏的照片，第一眼就觉得她非常英气，再加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跟我说，‘导演，我等这个角色等了10年’……”

87年的汪飏出生于浙江嘉兴市，毕业于中戏表演系音乐剧专业。此前曾出演过多部悬疑网剧，如在剧版《唐人街探案》中饰演查雅，在《白色月光》中饰演李晓莉，在《摩天大楼》中饰演孙婷，在《女心理师》中饰演李云。“我跟这个角色非常有缘，越剧就是我们浙江的，我姑姑也是花旦。虽然在性格上，我跟垂髫不太一样，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执着，不会轻易因为外在环境的变化而选择低头和改变。”

汪飏告诉骨朵，为了学习越剧，她天天跟着嵊州越剧团的老师生活在一起，苦练了两个月，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就是不停的在练。“在《开端》中饰演‘锅姨’的刘丹老师是我全程的表演指导，她教会了我如何拿捏好整个人物的情绪张力。”

在汪飏看来，垂髫跟银心之间有很深厚的姐妹情，生活中舞台上都彼此依赖、互相照顾，“有点像左手和右手的关系”，她跟工欲善则是一种soul mate灵魂伴侣的关系，“在那个年代，两个精神上有共鸣的人能相遇，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据戴玮介绍，三个演员里最先定下来的是汪飏，其次是郑云龙。“工欲善这个角色，当初也看了很多男演员，但很多人一见面就觉得不对。郑云龙是我们一见到，就觉得两个女主角都会爱上的那种脸，有一种自带的艺术气息和忧郁气质。他一定得有往那一站让大家信服的魅力，这很重要。”

饰演银心的阚昕，是在剧组开机前几天，原定的演员有特殊情况无法出演的情况下敲定的，“阚昕在试戏时，演了一场很绝决的、与垂髫吵架的戏，爆发力很强，我就给她打电话，我说如果选你，你就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一个是表演上的、一个是戏曲上的，这个人物其实不好演，很容易变成‘反派’，但阚昕完成的很好，遇见她是一个幸运的缘分。”

戴玮认为，在《柳浪闻莺》中，垂髫是柳，银心是莺。可爱善良像黄莺的银心依赖于坚韧隐忍像柳条的垂髫，但因为工欲善的出现，两个人的情感才出现了变化，垂髫代表的是坚守，银心代表的是改变。

戏曲之魅

从《舞台姐妹》到《霸王别姬》，从《南海十三郎》到《游园惊梦》，中国电影史上关于戏曲的电影很少（非纯戏曲片），但几乎每出一部都是经典之作。“我们很多年没有看到戏曲电影了，越剧电影比较知名的一部还是谢晋导演的《舞台姐妹》，距今已经有五六十年了。”

藤井树第一次看到《柳浪闻莺》的初稿剧本时，被其中的越剧元素和女主角的人物命运所吸引，但她却给戴玮泼了一盆冷水：“故事很美，我很喜欢，但可能真的找不到钱。”

她对骨朵说道，2019年整个行业大环境已经开始往下走了，找资金挺困难的，但因为剧本真的很好，于是她鼓动导演去申报金鸡电影节的创投。“那是金鸡创投的第一年，当时还有点顾虑，因为戴玮不是新导演，她已经拍到第四部了，但我就跟她讲，一定要去金鸡创投，因为片中有很多戏曲元素，对于这样一个发扬传统文化，又有那么多中国元素的电影，是非常有希望能够做成的。”

结果，在2019年首届金鸡创投上，《柳浪闻莺》从30多个入围项目中脱颖而出，在各方力量的支持下，成为第一个拍摄完成的作品，后来又成功入围了2021年的金鸡奖展映及第24届上海电影节金爵奖，如今也成了当年众多创投项目中第一个上映的电影。

在创作层面上，戴玮表示，越剧在片中非常重要，占据了20分钟11个段落。“两个女主人公本身是越剧团的，一个是女小生，一个女花旦，她俩戏里的关系映照了生活中的这种关系。在戏里，她们是一对情人，在戏外她们是一对姐妹，还是情敌关系，这三层关系层层映照和递进。”

“我们要创作这三个人物关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梁祝》。”《梁祝》作为家喻户晓的经典爱情故事，在电影中既是映照关系也是一种叙事推动。舞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的分离戏，对应了姐妹俩生活中刚吵完架分离了又见面的情节，这是一种情感的叠加。“还有一场戏，是梁山伯知道祝英台的女性身份时要去见她，那时候正好是工欲善和垂髫一见钟情的时候。”

在藤井树看来，电影中从一开始的越剧团大剧院，到后来在农村戏台，再到水上和西湖游船上的社戏舞台，垂髫与银心的艺术表演空间越来越小，直到最终无戏可唱的情节，非常直观地反映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国传统戏曲的没落，在市场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浪潮中，真正做艺术创作的人却无处可去，落得凄凉悲惨的下场。

“《柳浪闻莺》也许可以被视作创作者为越剧艺术谱写的一曲沉痛的‘挽歌’。当中国传统戏曲艺术在时代洪流中走向没落， 当中国艺术创作者不得不被卷入利益的漩涡， 我们应该勇敢地为艺术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