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官儿

周天红/文

春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得用嘴说，我老家川南乡下人谓之曰：说春。

说春是一种行当，至于它属不属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中的一行，这个就无从考证了，反正在乡下就有人操这种行当的。

操这种行当的人被大伙儿热情地称作：春官儿。说白了，春官儿就是专门送春上门的“官儿”，管它三七二十一哟，大小是个官儿噻，心里就安逸舒坦走起路来就有精神。

你别小看了，春官儿这个“官”，那可不好当哟。先说行头吧。上门说春送春，你不能空着手光靠一张嘴巴子只说噻，还得送点东西。送什么东西呢？一般是送皇历，就是乡下人说的“皇书”。

皇书封面是黄色的，皇书里面以月为单位，记录着一年十二个月里每天可以干什么又干不得什么。婚丧嫁娶、动土修房、出门办事、修灶上梁，甚至哪天可以杀年猪儿上面都找得到。乡下人大多文化程度不高，你叫他读唐诗宋词肯定不行，就是正儿八经的书本都认起来吃力，可认起皇书来，就是眼睛打晕晕的老太婆都很在行。你说哪天可以干什么，她一翻皇书再掐一掐手指拇，三五两下就推算出来了。就是正经上过学的大学生，你也不一定能看得懂皇书。皇书一年一本，是家家户户都备着的宝贝。春官儿不单要送皇书，还要对上面的东西了然于胸，能随口推算出个一二三，主人才信服你。

送皇书还只是春官儿说春、送春的“打门锤”活儿，关键要会说。说什么呢？那是有规有矩的。主人家拿出什么招待你，你就得说什么。

春官儿一进门，张嘴就得说：春官儿来到贵府门，来到贵府踩财门，左踩左发，右踩右发……进了门，主人家拿出烟敬上，你就得说烟：主人敬上烟，一年生活像神仙，神仙烟云里，一路祥云去上界……主人家端上茶，你就得说茶：不说茶来又是可，说起茶来有根生，唐僧西天去取经，看见一十二个采茶娘子满山动，六个穿红六个青……主人家抬出板凳让坐，你还得说板凳：一条板凳四角方，春官儿之人坐中央，主人房屋亮堂堂，今年要出个状元郎……

说春就得说，说是春官儿必备的看家本事，如果你说不好，说不出个道道，那你就干不了春官儿。

春官儿说春其实是有套路的。看着主人家拿出招待的东西，你就围绕那东西的传统习俗、史说背景、香甜味道一句一句地说起，最后转来转去说到主人家的事业兴旺上，那肯定就成了。主人家一高兴，就打发你的红包喜钱。如果你没说巴适没说安逸，主人家就少拿喜钱或不给喜钱，说不定你送上的那本皇书的成本钱都收不回来，你就亏了。

乡下人说春是有严格的时间界线的。从农历正月初一深夜烧子时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春分，这才是说春的时间。其他时候你上门说春，主人家不但不招待你，还会骂你是疯子。

三爷是我老家村子里说春第一人，一是说他从事说春这个行当早，二是说他是最会说春的。三爷快七十冒头了，十几岁就跟着他老爹干起，当了50多年的春官儿，那是见子打子来啥说啥。进了主人家的门，你不但拿出烟酒茶他会说，就是你拿出锄把犁头铲子等春耕生产的农具，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的。三爷那嘴巴，用乡下人的话说：又尖又精，连大田里的生螺蛳都叼得起来吃。据说，那年三爷到后山刘大财主家说春，主人家专门考验三爷，不按常规套路出牌，先拿出春耕农具，又拿出被子铺盖衣物，最后才敬上烟酒茶。三爷一见，硬没傻眼，来啥说啥，横来顺说，说了一个上午的春，把刘大财主说得哈哈大笑，打发了他斗二升米的“喜钱”，后来一直成为村里人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你看，这说春还真是个手艺活儿。

说春，在我老家乡下，其实也是一句骂人的戏言。你想啊，春官儿嘴里说出的全是好话，尽是主人家爱听的吉祥话，可是，就没有多少是真话，或者说是胡说八道胡话连篇，听起来舒服，细想起来都是假的。我老家村子里有一句骂人的话：你小子在说春呀？意思是说你嘴里说的没一句真话。

管他真话也好假话也好，说春就图一个喜庆，一个乡下人迎接春天到来的喜庆，一种乡下人迎接春天的游戏或者是一种生存方式，就图个迎春找乐。

但愿我们说一说，一阵风，一阵乐，春天就真的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