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自治”搅动大选，法国地区分裂运动再起

航拍法国科西嘉岛 （新华社/法新/图）

法国总统大选首轮投票将于4月10日举行，但已经持续一个月的“科西嘉骚乱”为法国总统马克龙寻求连任的努力蒙上了阴影。

“降温”被指“政治附庸主义”

据法国《世界报》报道，自2022年3月6日起，数千名科西嘉岛内抗议者走上街头，寻求“扩大自治权”。

科西嘉岛位于法国东南部海域，总人口不到35万，现属于法国18个行政大区之一。从1768年并入法国版图后，科西嘉岛内的民族主义者就不断寻求扩大“自治权”，甚至要求“主权独立”。

很快，抗议浪潮蔓延至科西嘉省的两大城市阿雅克肖、巴斯蒂亚。

2022年3月13日，在科西嘉北部巴斯蒂亚市发生了该岛近二十年来最大的骚乱事件。在这场抗议中，抗议者向防暴警察投掷了650多颗燃烧弹，其中，巴斯蒂亚市政府、地税局和邮局等公共设施均被点燃。

据巴斯蒂亚市政府统计，至少有7000名抗议者围攻了巴斯蒂亚政府大楼。这场骚乱至少造成102人受伤，包括70名警察与宪兵。

法国总统马克龙迅速派出内阁人员“灭火”。

2022年3月16日，法国内政部长达尔马宁（Gérald Darmanin）到达科西嘉岛，并与地方代表会面。他在接受《科西嘉晨报》（Corse Matin）采访时称，“我们（法国政府）准备好走向自治”，但前提是恢复岛内的平静。

次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则公开表示，他会分别慰问科隆纳和科西嘉前省长的家属，但在讨论科西嘉岛的地位以及“承认法国共和国境内科西嘉岛的历史、地理和文化特点”前，必须结束暴力。

法国政府与地方代表的科西嘉岛自治谈判将于2022年4月开始，2022年年底前结束。

一系列缓和矛盾的举动被视为马克龙政府为“科西嘉骚乱”降温。但这遭到法国大选右翼总统候选人反对。极右翼国民联盟总统候选人玛琳·勒庞（Marine Le Pen）指责马克龙是“政治附庸主义”，她认为“科西嘉岛必须是法国人”。

中右翼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佩克雷斯（Valerie Pécresse）也指控“马克龙政府屈服于暴力”。

“有一天这座小岛将会震惊整个欧洲”

“距离法国大选投票仅剩几周，马克龙府不能让科西嘉骚乱成为新闻头条。”在法国政治学教授布鲁诺·考特雷斯（Bruno Cautrès）看来，承诺提供自治权只是马克龙政府“平息局势”的权宜之计。

科西嘉岛地处地中海心脏地带，具有很高的战略价值。

历史上，科西嘉人在欧洲各国势力消长中挣扎求生，较少有机会能自己决定命运。但这座岛屿的分离主义倾向由来已久。

1729年，“国父”帕斯夸莱·保利（Pasquale Paoli）领导科西嘉人揭竿而起，打响了反抗热那亚共和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

1755年，保利宣布科西嘉共和国成立，但科西嘉的独立主权未被热那亚宗主国承认。在短暂的共和国独立时代，保利不断推进科西嘉社会进步，尤其颁布了宪法、创立了科西嘉大学。

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曾在《社会契约论》中如此描述科西嘉岛，“我有预感，有一天这座小岛将会震惊整个欧洲。”

英法战争后，热那亚国力衰微。1768年，法国用大笔黄金从热那亚手中买入科西嘉岛，科西嘉岛沦为法国的殖民地。同年，拿破仑·波拿巴在岛上出生。

科西嘉岛与法国本土在经济、文化和社会发展上差距很大。在经济上，科西嘉岛长期处于农业社会，而法国率先完成了工业革命；文化上，科西嘉岛更接近意大利，法国则采用宗主国的文化同化政策，关闭科西嘉大学，要求岛上学校采用法语教学。

谈及科西嘉岛，法国内陆人常冠之以“贫穷”“落后”的描述。

由于岛内资源匮乏、工商业落后和税收不足等问题，科西嘉地区长期是法国最贫穷的地区之一。2018年，科西嘉大区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为96亿欧元，仅占法国经济的0.4%。

经济落后、语言文化式微等因素，加深了科西嘉岛内对法国大陆的不满，岛内民族独立运动此起彼伏。

从抵制“外来人口”到暴力活动频发

20世纪，法国殖民帝国崩溃后，两成以上的科西嘉人失业。

同时，科西嘉岛还接纳了大批从前法国非洲殖民地返回的法国公民。1961年阿尔及利亚独立后，大批法国公民转移至科西嘉岛，占全岛总人口的10%。

科西嘉岛内与法国政府的矛盾在20世纪中后期愈发剧烈。

“1957年的法国现代化计划是科西嘉独立运动形成的关键。”科西嘉大学政治学教授安德烈·法兹说，该计划引发了科西嘉人对本地经济、文化和政治问题上的焦虑与挫败。

法兹认为，在现代化农业计划中，法国政府将最惠银行贷款和土地分配优先于岛上从阿尔及利亚遣返的“法国公民”；发展旅游业又吸引来了大批觊觎科西嘉岛内美景的外部投资者，大肆投资开设酒店等。

恰逢冷战进入激烈化，1960年，法国政府又提议在科西嘉废弃地点进行核试验，此举引发了全岛抗议。

由于厌恶“外来人口”、本地人生存空间被挤压以及对法国政府的不信任感，科西嘉岛内的分裂主义倾向日益加剧。

1975年，大约20名科西嘉民族主义者焚烧阿莱里亚（Aleria）一座葡萄酒庄，导致两名武装警察丧命。次年，民族主义者埃德蒙·西蒙尼(Edmond Simeoni)创立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FLNC）。

成立之初，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就提出了6项政治诉求，包括承认科西嘉民族权利、撤出殖民设施、建立民选政府、没收殖民遗产、土地改革和科西嘉人民自决权。

该组织的暴力手段让全岛笼罩在不安氛围之中。1977年的前三个月，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在岛内制造了至少115起炸弹袭击。

法国政府认定，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是一个集政治性、军事性和独立性的反政府组织。至此，科西嘉民族独立运动同时跃升至科西嘉岛的核心政治议题。

“如果法国政府充耳不闻，我们将恢复战斗”

长期以来，法国政府试图通过法律手段，解决“科西嘉问题”。1982年，法国政府通过了《大区特别地位法》，设立科西嘉特殊行政建制，包括科西嘉议会、经济和社会委员会以及文化、教育和生活环境委员会等。

1991年、2002年和2017年，相关条款历经三度修订。不过，法国政府在赋予科西嘉地区立法权和科西嘉语使用问题上从未让步。

2002年，法国当局驳回了“将法国议会立法权下放给科西嘉议会”的可能性。就任之初，马克龙也表示，“在法兰西共和国内，只有一种官方语言，就是法语。”

进入21世纪，科西嘉独立运动凸显颓势。2014年，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首次宣布，“单方面停止军事行动，并逐渐转为地下活动”。

对科西嘉岛民来说，他们更倾向于在法国政府控制下获得更多的自治权。法国Ifop一项民调发现，53%的受访者支持科西嘉岛一定程度的自治，仅有35%的人支持该岛完全独立于法国。

“大多数科西嘉人的期待是，扩大科西嘉语在岛内的使用权、抑制外来人口炒房、严格控制移民等。”英国广播公司（BBC）一则报道称。

如今，科西嘉岛比法国其他地区更特殊。据2015年实施的《新共和国领土组织法》，科西嘉岛既是法国“单一领土集体”，也是法国18个行政大区之一。

2022年3月16日，法国内政部长达尔马宁建议“为科西嘉岛提供自治权”后，科西嘉大区行政委员会主席吉尔斯·西梅奥尼（Gilles Simeoni）表示已做好“历史性讨论”的准备。

法国媒体franceinfo报道，本次达尔马宁提到的“自治”很可能意味着赋予科西嘉岛立法权，但不会影响法国政府在国防、外交、警察、司法等领域对科西嘉大区的管辖。

新的骚乱也被认为是岛内民族主义人士“倒逼”法国政府正视“科西嘉问题”的一次尝试。2017年，科西嘉民族主义联盟党就曾向法国政府施压，要求在3年内拿出“真正自治”的计划，并在10年内付诸实施。

当时，马克龙政府虽曾提议赋予“科西嘉更大自主权”，但囿于法国议会上议院中右翼多数派的压力，被迫搁置。

“如果法国政府继续充耳不闻……那么街头斗殴将在夜间（从市区）迅速蔓延至山上。”2022年3月，科西嘉民族解放阵线在一份声明中警告，“我们将恢复战斗。”

被搅动的法国大选，被点燃情绪的年轻人

法国奥多萨（Odoxa）民调还显示，73%的法国人认为马克龙政府已屈服于科西嘉岛民族主义者的压力。法国政界对马克龙关于“科西嘉问题”的表态也颇有争议。

法国前总理曼努埃尔·瓦尔斯（Manuel Valls）在法国《巴黎人报》上批评称，大选前，谈论自治会威胁法兰西共和国的统一。

不过，法国左翼进步派一如既往地支持“扩大科西嘉岛自治权”。左翼绿党候选人雅尼克·贾多（Yannick Jadot）明确表示支持科西嘉岛“完全自治”，而法国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巴黎市长安妮·伊达尔戈（Anne Hidalgo）则认为该岛应该拥有“立法自治”。

从民调数据来看，“科西嘉自治”暂时不会影响马克龙的连任之路。法国《费加罗报》的民调显示，在本次12位总统候选人中，法国总统、中间派共和国前进党总统候选人马克龙的支持率位列第一为27%，远高于第二位候选人勒庞的20%。

眼下，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执政后期的支持率远高于历任总统。据法国Ifop民调显示，超过42%的法国人对马克龙满意，而萨科齐当时仅为36%，奥朗德为22%。

尽管法国政府在“科西嘉问题”上的具体方案要等到本次总统大选后，但从本次骚乱可看出，科西嘉岛内的民族主义情绪仍在高涨。

“自2015年以来，科西嘉民族主义思潮比欧洲其他政治领导人的合法性更高。”科西嘉大区行政委员会主席吉尔斯·西梅奥尼说，在过去三届科西嘉地方选举中，70%的选票投给了科西嘉自治主义者，投票率是法国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

在3月13日抗议中，更多科西嘉年轻人走上街头。西梅奥尼称，“街头的年轻人对我们说，‘你们五年来什么都没得到，看看我们7天内取得了什么（成果）’。”

科西嘉年轻人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为黄金年代。在部分年轻人的身份与民族认同里，他们认为“法国是殖民者”，并拒绝共享“法国-科西嘉”的双重身份。

科西嘉岛政治暴力问题专家泽维尔·克雷蒂兹（Xavier Crettiez）说，岛内的民族主义运动备受年轻人向往，他们认为这场运动“伟大而崇高”。

在拥有两百余年历史的科西嘉大学的墙壁上，当地人用科西嘉语刻着一个口号：“法国人出局了”（I Francesi For）。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