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河的鱼 · 小国权儿

雷大爷最小的儿子叫国权儿，是雷大爷，雷大妈的老儿子。

大家一致认为国权儿在转世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了。

国权生的黑黑的，比一般孩子都个儿低，胖小胖小的，从蹒跚学步的时候，他最乐意做的事儿就是干活儿，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生火，生大灶台的火，生铁炉子的火。

我认识国权的时候，我六岁，他刚满四五个月。那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婴儿期的小屁孩儿，就知道是嘎嘎地哭，要奶吃。抓着自个的手塞进嘴里当奶头吸吮，抓着个脚也塞进嘴里吃，东张西望，一脸惊恐，稍微大点儿的动静就吓一跳，哇哇地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而小国权正相反，表情严肃，脸上皱皱巴巴，不东张西望，不哭闹，看人的时候都皱着眉头看，基本上躺在那儿想心事，至少是长了一副想心事的脸。

等到一岁多的时候刚学走路，他最喜欢的玩具是火铲子和炉沟子，其实那个时候小孩儿拿东西手上都没有力道，协调能力也不行， 可是他呢，抓住炉沟子就敢往火炉子里捅，抓住火铲子，费气巴力地铲上碎面碳就敢往灶口里填，那时候大人觉得，哦，这是个男孩子喜欢点儿男孩这个东西，能理解。

等到再大一点儿，两岁的时候，这小国权儿的特异性就显现出来了，屁大点儿的孩子，不去和小孩儿玩儿，不玩儿玩具，就闷着头，研究炉子，火铲子，炉勾子，扫帚，簸箕，他老子的工具，锤子，改锥，钳子，绳子，铁丝，木板儿、马脖子上的套包，马鞍子，马铃铛，他都要摆弄。

经常拿着个锤子弄几块木板儿，丁丁当当煞有介事的钉钉子，那时候家里的炕沿儿都是木头做的，小国权能把炕沿儿上，钉了一排又一排的钉子。

在四五岁的时候，小国权儿钉钉子的本事是一般的大人都不及的。下手稳、准、狠，几锤子就能把个一寸长的钉子钉进木头里。

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做很好的冰车了，几块木板儿，三块横的，两块儿竖地钉起来，下面儿嵌上八号铅丝，谁都想不出，这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做出来的。

在五岁之前，小国权儿最喜欢的活儿还是生炉子，那时候在我们那里生炉子是个技术活儿，下面儿要垫上绒毛草，中间儿是把牛粪给掰成拳头大的块，上边儿再摆好上碳，会生炉子的人，一根火柴一次就把炉子点着了，并且不冒烟，生的旺旺的。不会生炉子的人，把草、粪、碳捂进去掏出来，掏出来捂进去，三番五次点不着，费掉一盒火柴，废了一堆绒毛草和牛粪也点不着。

最怕的是生的炉子半死不活，说没着呢，有点儿火苗，说着着呢，旺不起来，家里冷不说，一上午也烧不开一壶水。

况且那时候火柴也是个稀罕东西，贵倒是不贵，两毛钱一包，十盒，但是你买东西得到西店去买，不像现在的小卖铺，你下楼就能买，那时候你要走好远地路，才能买上这盒火柴，所以家里大人把火柴保护的很好，男人们在家里要抽烟的时候，一般不舍得划火柴，尽可能的是从炉子里夹一块儿燃烧的碳，或者从灶口里铲一块儿火，来点烟。

而国权在三岁的时候生炉子就比30岁的人生的都好，一次成功，一根火柴，完美！

看着他人不比炉子高多少，迈着小短腿儿，熟练地掀开炉盖儿，一炉钩子勾翻楼盘子，炉灰就倾泻到在下面炉底，然后拿过簸箕掏出灰，吃力的端着把灰倒出去，从外面回来时簸箕里软草、牛粪、块儿碳已经码的整整齐齐，然后有条不紊先搁上草，把牛粪掰开，摆好碳，我为什么说摆好呢，如果你摆的不对，你根本就点不着这个炉子，必须个个都架空了，有缝隙，有空间 ，这才能点着炉子。

只见小国权儿摆好这一切，盖上炉盖儿，“嚓”～打火柴点火，呼呼呼呼呼。点着了，旺得很。

那时他真的还不到三岁。

有一次我去他家玩儿，下午，家里没人，那时还不到点炉子的时候，天气不太冷，我看他正在捣鼓的点炉子。

家里估计是没草了，他就手里拿块牛粪用煤油浇，那时候家里如果没有草，就用煤油点。

用煤油点就不能搁在炉子里了，先拿块儿牛粪点着了，把这一块儿点着地搁在炉子里，然后一块儿一块儿把牛粪往上拢，等牛粪着了才能放炭。

可是一般人家不舍得这么干，煤油是要钱的，而外边儿搂的草是不要钱的。

只见他找出一个瓶子，谨慎地倒在牛粪上，一点，哗一下，火苗子蹿起老高，这个不是煤油，是汽油！火苗子直接就一尺多高，我吓得躲开老远，而国权不慌不忙， 面无表情拿着火铲子拍打，可是个牛粪被火铲子拍开以后，一尺高的火就四散地窜，吓得我尖声大叫，再看小国权儿，不声不响，蹲着就那么一铲子，一铲子，啪啪啪，都拍灭了，临危不乱的表现不像个孩子！

宝宝不怕，我快被吓死了。

最可笑的是生灶台的火，灶台不像炉子，面积大，我看着国权站在灶台上面儿，挥舞着火铲子，掏灰点火。哎呀，真是滑稽又可笑。

其实这么个年龄，谁用他干活呀，上边儿有疼他的爹妈，又有长大的哥哥姐姐，家里的老儿子，宠着还来不及呢，正是玩儿尿泥的时候，可是这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爱干活。

很少出去和孩子玩儿，有一次出去被猪追着咬了，从那以后就更不出去了。

可是他自己在家也不闷，总是一个人忙来忙去，不爱说话，就是闷着头，各种找活儿干。

哦，忘了说了，人家小国权儿干的活都是爷们干的活，像女人刷锅洗碗，缝补做饭的事儿，小国权儿从来不干。也是雷大爷，雷大娘性格敦厚，能纵着这么个小太爷。

有时看着小国权儿带着个黑条绒面儿的狗皮帽子，一只帽脸儿卷着朝上，一只帽脸儿耷拉着向下，小小的个子，端着大簸箕，板着脸皱着眉头，家里家外忙活着，觉得他真的不像个小孩儿，就像一个小老头儿，就差嘴里叼根儿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