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浒传》剧照▲
读过《水浒》的人,都会对一丈青扈三娘印象颇深,毕竟是一百零八将中仅有的三位女将之一,也是戏份最多的一位。
她在历史上可有原型?孙述宇在《水浒传的诞生:怎样的强盗书》中写道:
“建炎到绍兴初年之时,军贼中有个女将一丈青十分有名,她原是马皋的妻子,后来再嫁张用,那张用拥众数十万,据地千里,号‘张莽荡’,他的军队曾一度由一丈青率领。这个娘子行军之时有两支认旗,上写‘关西贞烈女 护国马夫人’,在当时的军贼、忠义人和士兵之间一定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浪漫形象。《水浒传》里那个一言不发的美人一丈青还带着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神秘感,看来是那些军汉忘不了她,便把她放进故事里。”
那么,宋江的原型又是谁?孙述宇给出的答案会让许多人意外。他写道:
“宋金战争中许多人与事都在《水浒传》中投下了影子。最重要的自是岳飞,当年不但南宋朝野上下知道他忠勇善战而不扰民,北方忠义人间大抵也在传他疏财仗义以及不近女色等等,山东和河北的抗金豪杰跑过半个中原去投奔他麾下,可说是江湖上远近知名。小说中那个忠心耿耿而且疏财仗义的宋江,民众称他为‘杀鞑子,平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便是从岳飞身上借取这些品质的——否则难道宣和盗宋江也真的曾经‘退虏平寇’吗?”
一般来说,传统研究认为《水浒传》以北宋末年淮南盗为原型,宋江等更是确有其人。但孙述宇另辟蹊径,揭示《水浒传》的来历与南宋抗金历史之间的关系,认为岳飞的精忠报国与冤狱或许是《水浒传》创作的最大一股推动力。他在书中试图用许多例子证明,《水浒》中的宋江与真实的宋江差别巨大,但却与岳飞有相似之处。
孙述宇是学者、翻译家、文学评论家,1934 年生于广州,原籍广东中山。他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物理系,后毕业于新亚书院外文系,继在美国耶鲁大学获英国文学博士学位。于香港中文大学执教多年,主持创设翻译系,授课跨英文、翻译及中文各系。
他所著的《水浒传的诞生》,将水浒视为南宋抗金军人结合自身经历与时事而作的故事,即以北宋盗匪传说浇心中块垒。
书名:《水浒传的诞生:怎样的强盗书》
作者:孙述宇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出品方:后浪
出版时间:2021年11月
定价:82元
尤其是《水浒》中的“平辽”部分,就被看作“是一个泄愤故事”。
书中写道:
“绍兴十年前后,无数的忠义人都把破金复国的希望放在岳飞身上,可是他在大好形势里受命班师,令他们失望到极点,他们心胸中强烈的‘遗恨失吞金’的情绪,发泄出来,就有这种‘平辽’故事……”
这种泄愤和报仇,当然是基于靖康之耻。在孙述宇看来,原著的“晁天王曾头市中箭”这一章节就是影射靖康之耻。书中提到曾头市时,说“这个曾头市上,共有三千余家,内有一家,唤做曾家府。这老子原是大金国人,名为曾长者;生下五个孩儿,号为曾家五虎。”
曾头市是大聚义之前最惨烈一战,好汉们在其余战役中总能逢凶化吉,但在攻打曾头市时,“托塔天王”晁盖中箭身亡,偏偏这个曾头市的主人又是金国人,孙述宇认为,这里可能是暗合了掳走大宋徽、钦二宗的“靖康之耻”。
至于林冲落入高俅圈套,“误入白虎堂”,在孙述宇看来也是影射岳飞被捕一事。
《水浒传》剧照▲
岳飞被杨沂中诱返临安后,还须骗进大理寺狱才好隔离诬陷,那一段事实,宋时无名氏撰的《岳侯传》是这样叙述的:
良久,秦桧密遣左右传宣:“请相公略到朝廷,别听圣旨。”侯宣诏即时前去,却引到大理寺。侯骇然曰:“吾何到此?”才入门,到厅下轿,不见一人,只见四面垂帘。才坐少时,忽见官吏数人向前,云:“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请相公略来照对数事。”侯点头云:“吾与国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言罢随狱吏前行,至一处,见张宪、岳云露头赤脚,各人杻械,浑身尽皆血染,痛苦呻吟……
至于后世评论者时常批评的梁山好汉盼望朝廷招安的“奴才思维”,在孙述宇的推断中,更多属于宋金战争后的溃卒情感。
“溃卒原本是国家养育的士兵,内中还有好些是自黔其面来京师勤王的义民,他们后来因缺饷而抢掠,于是背负恶名,但是许多人心中想也没有想到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我们说过,张用只求粮食,不碰国家城池;别的游寇如孙琪等,只抢掠,决不杀人。‘没角牛’杨进向西京进发时,声言要北上云中复夺渊圣皇帝。洺州又有个‘王铁枪’王明,聚众数万,也说要复夺二帝,足见这句口号有号召力。桑仲死前曾请去收复汴京,他的部下如李横、张振等人,后来一直都在宋军中效力。只要政府肯收容,肯供应粮饷,这些军汉多半都愿归顺。”
当然,这种情感所托非人,《水浒传》的结局,清晰地盖着忠义人怨愤的印记。
在书中,梁山好汉大半疆场捐躯。凯旋之后,除了急流勇退的人得尽天年,其余的都没有好收场。在孙述宇看来,这样的结局其实是炎兴时抗金汉子的命运渲染成的:
“和议已成,岳飞已杀,一些在早几年收复的土地又割还金国。沦陷区内的保聚砦寨任由自生自灭,宋的朝廷和官将再也不理会了。这些砦寨中有不少前面叙过的忠义人,他们为国流过血,有弟兄子侄牺牲了,家里还藏着岳家军、韩家军送来的什么大夫、什么使的官诰文牒。
有些人不是留在家乡保聚,而是去当了兵或勤皇,也许一直在行伍里服役,也许打败溃散,吃过无粮之苦,跟随桑仲、张遇、张用、丁进、曹端等人背着军贼恶名,后来又收编回军队里,可是也受不到什么好待遇,万中无一的际遇制造出一个李宝(所以《水浒》里也有个朱仝日后荣封节度使),但枉杀的军汉就不知多少,像前述的丁进、刘文舜、张琪、韩世清、马皋、宫仪等等,都未必真是该死的。
宋江遇毒之事,最可能是影射岳飞在狱中被毒死,但那几年间鸩杀仇金份子的传闻也实在多,如《宋史》也说牛皋疑是给张俊的干儿子田师中毒死的,邵隆(兴)亦有被秦桧差人毒死之说。就拿这个叫做“邵大伯”的民军领袖来说吧,我们记得他如何聚众抗金,如何先后追随李彦仙、王庶和岳飞,在京西和陕边与金人周旋了十多年,到宋金和谈,他夺回的商州又割还给金人,而他因常与金人冲突,终于遇害。他的官不大,死事又不够烈,于是修《宋史》的官僚不替他立传。反而那些投降金人的,如李成、徐文、孔彦舟、郦琼,都活得长命富贵。”
所以:
“从结局回头看,忠义人写梁山大聚义、全伙受招安与保国安民等并不是为了宣扬赵宋之德,也不是要劝勉后代继续向这皇朝尽忠。他们既尝过被遗弃被出卖的滋味,又已写出了宋江和弟兄们的下场,没什么理由再大力提倡向这个朝廷效力。他们把自身在宋金战争中的经验写进故事里,只不过是把过去的岁月录下来留个纪念了。”
这种判断当然是一家之言,但相比传统说法,孙述宇的旁征博引确实有趣。
书中许多细节也得到了解读,比如《水浒》原著里时常提到的吃喝,而且这些吃喝往往有非常明确的酒肉量,这是为什么呢?
孙述宇认为,匮乏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今天读《水浒传》的人,听到一斤一斤的肉,说不定会反胃,因为我们都享受着生产技术进步的好处,忘却了饥寒而关心着体重了。水浒故事原是说给宋元时的社会下层听的,他们若不是已在啸聚为盗,物质生活便都很贫苦,很少有酒肉沾唇。少喝酒是由于大部分谷物拿去做粮食了,留下来酿酒的不多,尤其是在有天灾人祸——也就是水浒故事讲来煽动作反最起劲——的日子。”
在中国历史上,少肉食是许多世纪以来的生活方式,因为关内牧地本来少,土地都用来耕种。所以,《水浒》面对的读者是平时吃不到酒肉的人,所以书中也就尽量夸张那些酒肉:
“酒都不是一杯杯细细品尝的,而是一大碗一大碗,甚至整桶整瓮地灌;肉也不是切成肉片肉丝,而是大盘大块的。”
同时,《水浒》原著里讲的都是质量很好的净肉:
“这显然是由于我们中国的牲口少,难得宰一头时,必定全部吃光,从顶至中,从嘴到尾,什么都舍不得丢掉,而穷人吃到的不外是些头尾肠脏,净肉要到财主的厨房里才找得着……早年旅居美国、澳洲的华侨曾经很高兴地报导过,由于白人只吃肉,外皮、内脏、骨头都不必用钱买。《儒林外史》里的吃食真实得多,书里那些穷酸秀才常常都只吃素菜,或是到熟肉店里切几个铜钱的猪耳朵、猪尾巴就算了。《水浒传》呢,讲的都是净肉。”
很多人对水浒评价颇低,认为它“诲盗”,让人看过之后变得桀骜不驯,民间的“少不读水浒”说法也是基于这一点。孙述宇有着不同看法,他认为“《水浒传》并没有直接教导人去偷去抢,或去瓜分有产者的财产,它只是讲大丈夫与好男子的事,书中故事所灌输的人格尊严观念与所刺激起的雄心,对中国社会还起过别的作用。”
这个“别的作用”在现代社会只是常识,但仍然超出了许多人的认知天花板——“从前儒家的礼教只教导守法,教导社会下层分子顺从上层的意思,接受上层的领导,贫穷的下层民众本来就没有很多办法,再长期受这种教化,渐渐会失去行动的能力。我国没有史诗,没有突出的英雄神话,代替了史诗与神话去滋养一般民众的雄心壮志的,除了以《水浒传》为首的通俗英雄小说,还会是什么?”
图源 | 网络
作者| 叶克飞
编辑|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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