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西陲,兰花问早。精心梳妆五十载,神韵世人晓!
基业再兴,地阔天高。喜看马兰新一代,盛世创业豪!
这首“马兰精神,基地喜盛”的藏头诗,是张蕴钰将军为庆祝基地创建50周年所作,也是张蕴钰将军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份礼物。
张蕴钰将军用一生践行了“马兰”精神: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
张蕴钰,这位新中国核试验事业的重要开拓者、核试验基地首任司令员,是如何谱写自己低调而璀璨一生的呢?
身穿防护服的司令员-张蕴钰
保家卫国,英勇善战
开国中将秦基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我就任军长时,幸运结识了两位好参谋。一位叫何正文,另一位便是张蕴钰。”
张蕴钰于1917年出生于河北赞皇。1937年,正值日本全面侵华时期,20岁的张蕴钰毅然决然地加入八路军“杀鬼子”。
张蕴钰也是我军一员颇为传奇的将领。
1940年3月,纵队政委黄镇领导7团将下乡来“扫荡”的日伪军打得鬼哭狼嚎,100余名日军、200名伪军全都变成了黑水河畔的“鬼”。
驻扎在县城的大批日军前来报复。时任7团副团长的张蕴钰与政委一道指挥再次阻敌,又打了个胜仗。不仅生俘数十名日本兵,缴获一门山炮,张蕴钰更是用机枪打下来一架日机!整个抗战期间,太行山地区英雄辈出。可是用机枪打下日本飞机的,有明确记载的唯有这一例。
但张蕴钰将军戎马生涯中最辉煌的一战,还是抗美援朝中的上甘岭战役。
70多年前美国的记者招待会上,美国总统杜鲁门狂妄叫嚣:“我们会把所有的武器用来对付志愿军,包括原子弹。”
为了保家卫国,33岁的志愿军第15军参谋长张蕴钰入朝参战,那是1952年的初冬,朝鲜的气候已经降到零度以下,他们来到了上甘岭,在这里与敌人巧妙周旋。
张蕴钰知道敌人实力很强,所以白天带着战士们躲在坑道里,晚上出来打夜战,用小分队偷袭敌人。张蕴钰坚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方式,用巧妙的战法把美国大兵搞得焦头烂额。
在张蕴钰的带领下,战争之初还妄言“用我们全部的武器打垮志愿军”的美第8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被打得垂头丧气。
时任志愿军第15军军长秦基伟(左二)与军参谋长张蕴钰(左三)在上甘岭前线指挥所
范弗里特的“唯火力制胜论”,是想把朝鲜的土地变成一片焦土。可遇见了像张蕴钰这样英勇的志愿军将领,他却毫无办法。范弗里特也因为上甘岭战役的惨败被同僚嘲笑:“您真是个热心肠,用炮弹帮朝鲜人民翻地。”
抗美援朝结束后,张蕴钰任三兵团副参谋长,随曾绍山副司令员率三兵团机关直属队从朝鲜回到旅大(现大连市),负责接收苏军防务。11月,张蕴钰组织参加了辽东抗战登陆海陆空集团军级联合演习。演习非常成功,影响很大。张蕴钰成为我军三军联合作战指挥实践最早的指挥员之一。
1955年张蕴钰在大连
正当他在旅大干得风生水起时,又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
1958年5月22日,在周恩来全面部署下,核弹研制工作全面展开。1958年10月,中央批准成立国防科委后,担任第一副主任的陈赓大将举荐张蕴钰去建设原子弹靶场。于是,张蕴钰由作战部队转到国防科研战线,担负起了建设共和国核试验基地的重任。
勇担重任,排除万难
据张蕴钰将军的儿子张旅天回忆,张蕴钰将军在陈庚大将那里领受了任务之后,二话没说就去了西北戈壁。哪怕内心忐忑,但这是党交代的任务,使命必达。
1958年10月2日,勘察大队常勇陪同张蕴钰乘火车去了敦煌。到达驻地后,张蕴钰将军详细地看了苏联顾问对核试验场的设计,以及苏联专家提供的有关建设核试验场的全部知识和材料。
他非常不理解:美国在比基尼岛已经试验了1500万吨TNT当量的氢弹了,我们的核试验场为什么只能试验2万吨级的原子弹?
于是,他决定亲身了解一下这个已定的选址,核实一下已有的资料,只有亲身感受,才能知道问题所在。不久,他便亲自驾着汽车没日没夜地奔驰在已选定的试验场区。
考察后,张蕴钰明确了问题所在:首先是苏联专家选定的场地设计只能承担两万吨TNT当量的原子弹,而美苏的核试验都已超过千万吨TNT当量了,两万吨不符合我国核武器发展的战略需求。
其次,选地的场地离敦煌很近,这里有很多历史古迹,核试验会毁坏这片区域,破坏这些历史古迹;最后,这里自然条件不行,水源奇缺、土质疏松,无法成为长久的试验基地。
“为什么把试验场选在这里?”迎着刮脸的寒风,张蕴钰大声吼叫。
“苏联建场专家选定的。”随行人员不假思索地回答。
虽然张蕴钰不是专家,但经过一段时间的实地考察,他对这个选址有了不同的认识。
“专家讲这里能搞2万吨的试验……”随行人员还想解释下去,却被张蕴钰的吼声吓住了:“一个拥有上千万吨氢弹核大国的建场专家,怎么会把一个新型核试验场的试验当量目标定在2万吨之内?2万吨和1000万吨在一架天平的两端永远不会平衡!2万吨支撑不了一个6万万人的民族!”
随后,张蕴钰带领大家对敦煌场区进行了全面细致的考察,并召开会议,科学而又理智地对它的各种弊端进行了全方位的权衡和分析。会议后,张蕴钰专程来到北京,在陈赓大将召开的办公会上,汇报了敦煌场区的情况,提出了重新选址建场的建议。经过会议反复研究,最后同意了张蕴钰转场的建议,并把新场址初定在罗布泊地区。
张蕴钰(中)带领小分队首次进入罗布泊地区考察选点
1958年12月,张蕴钰带领勘察队员,携带着10天的物资,经玉门关一直向西,最终将核试验基地选定在罗布泊。1959年3月13日,国防部、总参谋部正式批准罗布泊为核试验基地。作为核基地的司令员张蕴钰也正式踏上了艰难的创业之路。
基地初创,埋头苦干
1959年5月下旬,张蕴钰将军率领刚刚组建的5万建设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罗布泊。这是新中国史上军队又一次大规模开赴西北边陲,这一次没有金戈铁马,没有烽火硝烟,只为了强大祖国,建设核武器力量。
荒凉的罗布泊
基地初创,一切都很艰苦。首当其冲的就是生存问题,罗布泊只有大片戈壁,荒山野岭。张蕴钰将军就带着大家因地制宜地搭帐篷、挖地窑、盖简易营房,并在营房周围垒起了一排排的麻黄草,扎成了一棵棵人造树。这种因陋就简的建筑方式,不仅节约了大量经费,还解决了人畜的防暑防寒和设备器材的储放问题,还给荒凉的罗布泊带来了一个人造春天。
基地几乎没有新鲜蔬菜,主食是当地的面粉和小米。新鲜蔬菜经过长途运输,都变成了干菜和烂菜,大家只能靠榨菜和葱头下饭。也因此当时很多人营养不良生病,口腔溃疡流鼻血,夜盲症患者更是比比皆是。张蕴钰将军为此伤透了脑筋。后来,他托许多人说情,从兰州买来一些鱼肝油丸,发给科技人员和部队,聊作补养。至于鸡鸭鱼肉,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望了。
生活条件艰苦也就算了,基地还缺水。有时候因为缺水,米都很难淘洗干净,饭里含沙,大家只能含沙而咽。
由于孔雀河濒临枯涸,为保证部队用水,张蕴钰将军曾作出“苛刻”的规定:一、三、五洗脸,二、四、六刷牙,星期天干擦。常常是一盆水,洗完脸后留着下班后洗手,晚上洗脚,澄清后再用来洗衣服。身为司令员的他,对自己要求更严,洗脸不用盆,只用一个小茶缸,先洗脸,再刷牙。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以至日后回到北京也改不了。他的这种“习惯”常使孩子们啼笑皆非。
随着经济困难和其他原因,基地又遇上了“下马风”。在人心不稳,形势紧张的情况下,张蕴钰将军一次次召开基地全体人员大会,讲中华民族的光荣历史,讲中央领导对核武器试验的重视,讲周恩来总理在百忙之中10多次亲自过问基地进展的情况。
他提到有一次周总理出访亚非国家,途中在乌鲁木齐作短暂停留。在和新疆自治区领导共进晚餐时,总理突然站起来说:“我们中央在新疆有个原子武器靶场,那里的条件艰苦,任务很艰巨,希望自治区领导能给予帮助和大力支持。我代表他们向大家干杯。”
张蕴钰将军表态说:“就凭这些,我哪也不去。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非要在这里搞成自己的原子弹试验场不可!”
张蕴钰司令员参加劳动修建工号
在经济困难、物资极端匮乏的情况下,张蕴钰将军用强大的民族自信心,坚韧不拔地率领着他的部队,在罗布泊奋战不息。
1960年,中国遇上了最严重的自然灾害,经济十分困难,当时世界上不断涌起反华的声音。赫鲁晓夫单方面撕毁协定,撤走援华的全部技术人员和专家,343项合同被终止,257个科学技术合作项目被取消,给核弹研制和罗布泊试验基地的建设工作制造了难以逾越的障碍。
面对着极其严峻的挑战和考验,张蕴钰将军挺起腰杆,不怕苦不怕难,勇敢地迎接着无情的挑战:“你走你的,我干我的,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苏联专家撤走之后,张蕴钰最大限度地挖掘国内专家和技术人员,鼓励他们敢于探索、艰苦创业。他还经常深入科技人员中间,与他们唠嗑、拉家常、交朋友,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并亲自批准两位教授享受司令员级别的待遇。
就这样,5万大军在张蕴钰的带领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于1963年12月底完成了核试验场的所有建设。公路、机场、地下工事修筑齐全;指挥、通信、监控、检测、观察等设施均建成并测试完毕;102.438米高的铁塔也庄严地矗立于戈壁之中,只等着与“神弹”拥抱。
爆炸第一颗原子弹的塔架
几十年后回忆起在这里的日子,张蕴钰眼含热泪:“黄沙漫天飞,极度缺水,好多人嘴唇干裂,又是营养不良,又是夜盲症,他们问我,我们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他说:“我们要搞原子弹,一年搞不成我等一年,两年搞不成我还等,什么时候搞成了,我张蕴钰才离开这里,中国必须得有原子弹!”
张蕴钰将军的儿子张旅天回忆说,当时正值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国防工业调整期间,上级机关的干部来马兰说:“机关可以先搬到无锡,等国家经济好转了再搞建设。”
张蕴钰将军却十分固执地拒绝了,他还鼓励同志们:“现在国家要还债,没钱。我们就坚守在这里,有一分钱先干一分钱的事情。”
在核试验基地的张蕴钰司令员说
在那最困难的时期,“以戈壁为家,以艰苦为荣”成了基地全体同志最响亮的口号。车辆少,口粮运不过来,张蕴钰就和常勇政委一起带领机关人员往返20多公里,一袋一袋往回扛;施工中机械、工具不足,部队就想方设法就地取材,用红柳条、榆树枝自制工具;粮食不够吃,蔬菜供应困难,战士们就挖野菜、采榆叶充饥。张蕴钰将军有胃病,一饿胃就疼得难受,吃不下饭,但他仍坚持让炊事员每天用草籽和野菜做一顿饭。每当他外出时,炊事员就悄悄往他挎包里塞几块烤焦的馒头片。
就这样,张蕴钰将军带着他的大部队,在罗布泊里埋头苦干。在他的带领下,在建设大军们的努力下,核试验基地终于在大西北、在大戈壁站住了脚,扎下了根!
共创“马兰精神”的闪光司令
核试验基地的建成,让我们终于能沉下心来开展核试验的研究。但基地的建设管理是至关重要的。
张蕴钰将军指出基地职能不同于作战部队,定位至关重要。因而提出基地要为科学实验服务,为科学家服务。所以基地一开始就养成了尊重科学、按科学规律办事的传统。
张蕴钰将军深知搞国防尖端事业离不开知识,离不开知识分子。他穿上便衣去大学走访,请专家们指教;一个个地与来报到的科技人员谈话;一次次地动员大学生们:“你们都是国家的‘宝贝’,搞原子弹试验要靠你们,你们都要做无名英雄,像无花果一样,结出最香甜的果实,却不让人看见艳丽的花朵!”
也因此,他提议,研究所的两位副所长程开甲教授和董寿莘教授享受基地首长待遇,给他们配通信员和业务秘书。对科技人员的生活,坐车、吃饭,甚至抽烟,他都一一过问。
有一次,张蕴钰和“两弹一星”功勋程开甲院士在家中接受采访。程院士回忆,当年有一个工程,经他测试离标准差了一点,要求返工修改,但工程已接近完成,部队也很疲劳,如果返工,成本和工程量很大。众人在会上发生了激烈争执。张蕴钰将军的选择是,承担施工标准不够的责任,同时坚决支持程开甲的意见。谈及此处,程院士眼含泪水,声音哽咽。
这种充分的尊重和信赖,让程院士与张蕴钰将军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张蕴钰将军90岁生日那天,程院士送来亲笔写的贺寿条幅:德高望重,一生功勋。程院士说:“张蕴钰是我最尊重、最敬仰的领导,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张蕴钰为程院士写诗赞其:专家学者风沙里,同与战士历苦辛;戈壁寒暑成大器,众人尊敬我称师。
2006年1月14日张蕴钰司令员90寿辰,
89岁的程开甲院士祝寿时书写“德高望重 一生功勋”。
张蕴钰将军开了个好头,基地形成了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的良好风气。在他的倡导下,尊重知识、尊重知识分子在基地蔚然成风。
张蕴钰将军这个“好头”,在一代代马兰人的奋斗努力下,马兰基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文化。“热爱祖国,忠诚使命,艰苦奋斗,无私奉献,集力创新,勇攀高峰”是独特闪光的马兰精神。马兰精神每个字后面都有动人的故事。
在20世纪90年代开展核加速时期,基地有1600余人推迟探家,近2000人提前归队,近500人推迟了婚期,近400人没能回家照顾患病妻儿,近200人没能在父母临终的时候在床前尽孝。他们为祖国铸造核盾牌付出了太多太多!
离休后,张蕴钰将军更是以极大的热情关注着家乡的发展。他把自己获得的国家科学大会奖的奖金捐给了家乡的教育事业,将近耄耋之年,还在为家乡落实革命老区、贫困县政策而奔走,并为赞皇的基础设施建设、旅游发展和地方文化研究倾注心血。
张蕴钰将军作品
他还回忆、整理、创作一些文章、诗词,字里行间描述最多的便是马兰。《君自东方来》、《中国一日》等文描述了马兰初建和第一次原子弹试验时的场景;《戈壁言情》诗集以《马兰》为题的诗有许多篇。“马兰村小可牧鸿,天叫风云画成”,抒发了他在马兰创业时的万丈豪情。
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刻,张蕴钰将军仍在挂念着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嘴里不断在念叨着:“三百万,三百万吨啊!”
张旅天说,这三百万吨,就是我国首次氢弹试验时的当量。
2008年8月29,张蕴钰将军在北京逝世,享年91岁。按照其遗嘱和马兰基地方面的意见,张蕴钰的骨灰被分别送回老家和马兰。
在马兰基地,基地领导列队迎接,从东门横穿基地到西门近3公里长的道路上,官兵肃立两侧,神情凝重地向车队行注目礼,他们以最庄重的仪式迎接他们的老司令员回家。
“那天是10月15日,第二天就是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纪念日。”张旅天说,那个季节,整个新疆都很干旱,没有雨水,但是张蕴钰将军骨灰回到马兰的那天晚上,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张蕴钰将军做过这样一首诗:光天化日,原子弹,电闪地震雷鸣。寰球世界,伫立听,中国音响声明。鸦片战争,八国联军,日寇如狼虎。百年忍辱,天安门狮吼。备而不用持衡,防止核战争,保住和平。
马兰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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