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蛇（反特小说）

作者/董霖（原创小说，版权所有，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林西令头疼欲裂，赶紧吞下一丸药，头疼没有丝毫缓解。连着又吞下两丸，不但头疼依旧，觉得头重脚轻，出现了幻觉。林西令摸出手枪，防止自己失去控制，说出沟鼠这个代号。

林西令打开手枪保险，随时准备打死自己。林西令瘫坐在椅子里，观察自己的反应，判断可能失控的几率。潜伏特工最怕脑子出问题，秘密没有一个字“露天”，不会留下实物证据，一切都在脑子里。倘若脑子失控，发疯前第一时间果断自裁。

冰冷的手枪似乎比难闻的药丸更有效，头疼缓解了一些，林西令判断这次犯病不至于发疯，便收起手枪。沟鼠，林西令在黑暗中噗呲乐了。想当年在特训班，自己最怕肮脏诡异的老鼠，却偏偏得了沟鼠这个代号。于是必须在阴暗潮湿腐臭的地沟里特训七天，与到处乱窜的黑毛老鼠和灰毛老鼠为伴。

睡着了，饥饿的老鼠顺着大腿爬到肩膀，在耳边吱吱叫，然后从胳膊滑下去，咬疼手指头。臭沟如同地狱，但是没有完成特训计划不准爬出来。下沟前打了预防针，似乎放心一点，虽然极度恶心和恐惧，但是还不至于致命。然而，地沟科目结束后，林西令偶然得知，下沟前打进肌肉里的药水只是安慰剂。

黑暗中，林西令感觉到饿了，嚼着干硬的饼干，忽然有些伤感。没被老鼠传染鼠疫或致命传染病，完全是个偶然，安慰剂真是个好东西，林西令苦笑着摇摇头。也许还不如被老鼠咬死，真做了沟鼠，生不如死。

一只口径更大的手枪，突然顶在林西令的后脑。林西令咽下干硬的饼干，后悔没泡一杯咖啡，不然不会口渴着去那边。林西令低声问：你是谁，要钱还是命？那人用变音说：我只要活烤沟鼠。

林西令无奈地垂头说：你也不用吓唬我，请开枪吧。沟鼠的日子，我也受够了，你手指扣动扳机，是恩赐于我。身后的人很生气，用枪头使劲敲了林西令的后脑：亏你还是古城饭馆的林经理，说话像个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撒娇耍性子的小女生。

米仲秋用无声手枪顶在林西令的后脑，随时可能动一下手指头，结束这里的一切。米仲秋说：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我要跟你讲世俗之理，你会说酸甜苦辣，油盐酱醋，酒色财气，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难舍难分，瞻前顾后，生离死别，恩恩怨怨，坛坛罐罐，七七八八。说到明天也没个完，就这么巴掌大的小东西，装上消音器，一秒钟就结束了，干净利索。你的生活，你的世界，你的希望。在我这只是个小小技术问题，是从后脑窝打进去，还是朝脑侧开枪？

米仲秋接着说：或者关系到我一点小心情，今天杀人，晚餐只能吃素，这也许让我不高兴。你想解脱，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保密局正牌特工训练班，极其优秀的学员，身上有潜伏的霉味。你亲手送出的手卷烟，已经让共军感觉到处是疑点，是你引爆了这枚软炸弹。

林西令沮丧地说：少校，考验何时结束？沟鼠的潜伏到哪天才是个头？我总不能枕着手枪睡一辈子啊！做梦不是被打死就是打死人。米仲秋“啪啪”，打林西令两个耳光：你是学员中破格提拔的特别潜伏行动组员，不是普通人。潜伏不是让你软化成凡人，应该锻炼得刀枪不入。哪有那么多想法和个人情感？你给我记住，你们受过最残酷的潜伏训练，深井潜伏堪称特工教科书。首席教官郎子嫣中校，临死还在执行软炸弹计划，她是你们的榜样。

林西令站起来，“咔嚓”一个立正说：我懂了少校，刚才意志薄弱，我愿意接受处罚。米仲秋收起手枪，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说道：谁说地鼠见不到天？我们这个组有人被抓，你以为完了吗？告诉你，此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实则为掩护深井里埋伏更深的水蛇。

林西令既佩服米仲秋的演讲，侃侃而谈，的确以有几分魅力。林西令问：掩护水蛇，水蛇是谁？也许我不该问，可我太孤独，总想多认识几个自己人，这人到底是谁？

米仲秋阴沉的脸，露出一丝诡异笑容说：你不该问，你的脑子里只装得下你该知道的东西，多一点你就会寝食难安。按照庄稼汉的说法，叫做不托底。水蛇才是顶级特工，我只知道其代号深井水蛇，其它一概不知，也没资格知道。不清楚也好，了解蛇的人，到了必要的时候，没一个人能活着。

米仲秋吃了一块饼干，皱皱眉头说：这东西干咽，你不怕噎死吗？你还想知道得更详细点吗？林西令摇头，赶忙给米仲秋倒一杯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不敢再问。米仲秋说：蛇是最出色的潜伏者，已经沉入深井。等到水蛇来找你那天，不是结束沟鼠潜伏，就是死去永远潜伏进泥土。

米仲秋将信封递给林西令说：你是女士，我不该打你两个耳光，刚才有点失礼。林西令看着米仲秋放下的封信，从古城饭馆侧门走出去，隐进夜色中。她站起来关上门。这时候，饭馆内室的小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代号陀螺的特务尤杰走出来。他轻轻抚摸林西令被扇红的脸颊，咬牙说：米仲秋倚仗九饼，胡作非为，对任何人都无端怀疑。那个九饼很可能只是个鬼影，居然也有这么大的淫威！尤杰倒了一杯红酒递给林西令：不过你演得真好，看着有些颓废，又特别无辜。米仲秋悄悄进屋之后，观察你多时，你不做特工，能成电影明星。

林西令喝下那杯酒后，她感到嗓子不太舒服，像是吞了火。林西令忽然警觉起来，身体摇晃一下险些摔倒，嗓子里在燃烧。尤杰扶住她，林西令已经彻底没有反抗的力气，她的身体瘫软下去，努力张开嘴，拼命发出微弱的声音：尤，你说过的，要保护我。你是对我好的，是爱我的人，怎么能杀我？

尤杰沉默不语，泪水在眼眶滚动，他掏出手帕擦去林西令眼角流下的泪花，低声说：令，米少校说得没错，知道蛇是谁，一个都不能活着，你也不例外。令，我们诀别吧，潜伏的鼠，不能有爱情，绝对不允许。别怪我心狠，我就是蛇。毒药的名字叫“昨天”，你不会太痛苦，今天晚上在极度致幻中慢慢死去，一切都会遗忘，今天变成昨天，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就像没来到这个世界，你的记忆清除，你的痕迹也不会留下一丁点。走吧，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一点感情。

尤杰吻了林西令的额头，把她放倒在地上，取出她的手枪，收拾掉一切可能暴露自己的痕迹。尤杰打扮成普通工人，看一眼呼吸急促的林西令，转身从后门走进夜色中。

古城饭馆厨师卢大勺喝水多起夜频，大勺做厨师练出百闻独门绝技。炒菜时用鼻子一闻，便知生熟香淡，缺不缺佐料。大勺今天起夜时，闻到后宅有一股奇怪的药酒味，解完手犹豫一下，推开内宅门。不得了啊，只见经理林西令躺在地上，吐了一地。他跑进屋里，蹲下一摸颈脉，发现林西令已经死了。大勺慌了神儿，高声呼喊：郭妈快来呀，林经理没气了，出大事了。林西令的表姨妈闻声赶过来，见西令咽了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大勺劝阻说：郭妈先不急着哭，光是哭也哭不活她，快给经理找件干净的衣服换上，不能让人知道她是醉死的。咱们古城饭馆在古城有面子，林经理这个样子，说出去不妥当。郭妈跌跌撞撞跑回屋拿来衣服，还有一个葫芦。

大勺问：您老人家，葫芦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有股老药味？郭妈说：这是我家祖传救命丹，快给西令灌下去，兴许还有救。大勺说：到这时候也罢，死马当活马医，吃几粒老药？郭妈哆哆嗦嗦从葫芦里倒出一大把药，上气不接下气说：都塞嘴里，灌下去吧。

真可谓奇迹，老药灌下去，脸色惨白得无一丝血色的林西令，微微喘上一口气，把郭妈和大勺惊喜得落下眼泪。赶紧将她送到市立医院。两天后，林西令神志清醒，能说话了。她让郭妈去公安局报告，神秘的深井水蛇，就是自己的男朋友尤杰。米仲秋留下的那封信不见了，尤杰出古城饭馆时，自己还处于清醒状态，看到尤杰没拿走那封信。饭馆内部，一定还有个潜伏特务。

公安局侦察科长乔刚，将乔装打扮成老太太，要乘长途汽车逃跑的厨师卢大勺逮捕，搜出了那封信。把信封撕开，信纸上空空，只在一角写两个小字：“蛇眠”。

半个月后，林西令完全恢复了身体，得知尤杰已经被捕，米仲秋不知去向。她在郭妈搀扶下，到公安局自首。林西令协助公安抓住代号蛇的大特务尤杰，并主动自首，被宽大处理，监禁一年（相当于教育改造学习班，改造自新）。

一年后，重生的日子到了，林西令走出改造所大门，望着蓝天，感觉自己再也不是阴暗的沟鼠，精神里的霉味渐渐消散。她回到家，轻轻松松吃了饭，舒舒服服睡到天亮。一睁眼睛，郭妈静悄悄站在床头，窗帘紧闭，光线暗淡。照顾自己多年的表姨，平日老实巴交不爱说话，眼前却打扮妖艳，目光诡异。老太太手里端的不是平时的洗漱用品和早餐，而是一把黑洞洞的手枪。

郭妈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压低声音说：大小姐，你自首又出了改造所就干净了。好在你没说手卷烟，避开了那条线，潜伏也便更隐蔽。

郭妈见林西令目光惊诧，淡笑说：你以为真有什么救命神丹？那是我给你吃的解药，只是一场戏而已。嘿嘿嘿，潜伏才刚刚开始，今天告诉你真正的蛇是谁。

林西令惊愕地看着郭妈问：原来你是水蛇，尤杰只是你的替身？郭妈冷笑两声，眼睛撇着林西令说：尤杰是优秀特工，但是他已经暴露，为蛇“挡枪”了，就像当年仁达客店成老板，为九饼挡了枪。这么做，是不是代价太大？林西令问。郭妈说：这些人已暴露，没有价值了，挡枪是最后的绝响。能深潜这座古城，再大的代价也值。

林西令赶紧起床穿好外衣，双脚并拢“咔嚓”一个立正说：终于等到您了，中校长官。郭妈一摆手说：还不到激动的时候，深潜已经开始，你要耐得住寂寞和孤独。沟鼠又怎么样？你要做一只最长命的沟鼠，在没有光亮的深沟，眼睛依然雪亮。

两年后，郭妈在一个午夜病死了，林西令把其埋在后平山。郭妈临死也没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她到底是不是蛇？林西令在纸上画了好多水蛇和问号，在郭妈坟前点火烧掉。

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沟鼠的生活一去不复返。她像一只出笼的小鸟飞回家，打开房门，一个信封掉在地上，林西令拾起来，惊呆了，只见信封右上角有陈旧的酒水污渍。

天啊！林西令几乎喊出声。这封信才是米仲秋三年前给自己的那封信，厨师卢大勺偷走的是假信。是谁把信掉包了，几年后又悄无声息放进自己屋里？不是郭妈，她中风半年卧床不起，一直是自己伺候。她没有放这封信的可能。至少还有一个人，幽灵般暗暗盯着自己，这个影子是谁呢？不会是米仲秋，据说他一年前在百山被捕。

林西令身体微微颤抖，双手哆嗦着撕开信封，陈旧的信纸上写着：“蛇，就是你！西令，深井潜伏，已经开始。我们的水蛇，那些人都是序幕，真正的潜伏者，是你。”信的落款是：特别潜伏组组长，上校九饼。

一只微雕铜水蛇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林西令捡起铜蛇，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只银蛇。她将两只蛇放在一起，仔细打量，铜蛇和银蛇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林西令忽然想起在特训班里的一件事，穿上新皮鞋去走污泥烂地，回来后无论用什么办法，也不能将那双新皮鞋洗干净。半年后，教官在洗刷打油无数次的皮鞋缝隙中依然发现干硬的污泥。那一刻真把林西令吓坏了，或者击倒了，一朝染污，何日清白？泪水流下脸颊，一只口径不小的手枪顶在她后脑。

林西令咽下饼干，喝了两口咖啡，闭上眼睛。她觉得自己比三年前幸运，至少喝了咖啡，嗓子不那么干涩。挂钟敲响报时，晚上六点整。晕晕呼呼的林西令回头看，黑黢黢的屋内没有人，脑后也没有手枪。她苦笑一下，摇摇头去做晚饭。

尤杰走过来问：亲爱的，今天有坛肉吗？卢大勺抢话说：经理还是我下厨，你动嘴就成。郭妈倚在门口端着林西令爱喝的咖啡，朝她微笑。

林西令忽然弄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她急忙走到镜子前，打开电灯。只见镜子里显出一张女人的脸，端庄妩媚，但是那不是自己，林西令不认识这个人。然而，镜子前只有一个人，没有第二个人。林西令慌忙在心里回忆着，我叫林西令，我是个男的，怎么镜子里面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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