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诗学做为一种空间,它不但熔括于生命世界也熔括于自然世界。这个空间是一个充满了诗性与人性、意象与意识的世界。
本文从意境营造、变易思想、自然生命上分析诗学,阐述中国诗学的构成原理、最高表现和最大追求,目的在于摆脱玩味艺术、功利艺术影响,实现向空间艺术、生命艺术上的转变。
主题词:诗学意境 营造境界 空间要素 象理思维 生命自然
诗学境界是诗的群体意象在时空上的组合与扩展。由意象集合而成的意境为中国诗创造了历史与神话。诗学境界在三维空间由形象、动作、情绪元素构成,同时包涵了人、人生与自然。他不仅是一种眼界、一种体验,也是一种生命与寄托。
中国诗以博大精深的境界建立了牢不可破的美学基础和文化地位。这个境界不但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不但是艺术的,更是生命的。
探讨中国诗学的构成与表现,可以更加深刻地认识和理解中国诗学的文化底蕴、精神内涵及生命价值。
一、意境是中国诗学的终极目标
意境是中国诗学的最高表现,是从自然中提炼出来的非物质形态可以表述的生命体验,是人神间的一种交流。诗的意境游离于美学与玄学之间,建立起更高层次的觉醒与展现。
何谓意象?意象就是象的升腾与交感,是诗学所表现的空间。意象这一概念最初是从《易》的象数理中透析出来的。《易 系辞》以“得象忘言”、“得意忘象”确立了意象说。孔子的“诗言志”(《尚书 晓典》)以及“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论语 为政》),刘勰的“然后使玄解之宰,导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文心雕龙》)最早把意象引入诗中。
诗的意境由三元要素在空间构成,它们分别是:形象、动作、情绪。诗的形象是主体观照的对象,由名词或短语构成;诗的动作是形象的相对运动与变化,由动词或句子构成;诗的情绪是赋予形象或动作以感情和思想,由使动意动形容词构成。诗意境的三维空间坐标表达如下:
(三维坐标图x-形象;y-动作;z-情绪)
剖析诗学意境三要素的具体表现,以李白的《静夜思》为例:
这种苍凉、遥远、孤寞意境的最终表现便是生命,这是一首生命的颂歌。
苏轼是尚意大师,其千古绝唱《黄州寒食帖》便是尚意精神的首创。《黄州寒食帖》为我们提供了诗语言与书法语言相统一、诗情感与书法情感相一致,两者高度融合的经典,为中国文化营造了诗书共意的崇高境界。
“自我来黄州,己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巳白。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莱,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街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黄州寒食帖》)
破灶、海棠、渔舟、云、空庖、寒莱、湿苇、乌街纸、坟墓、死灰为形象语言;惜、煮、烧、哭、穷、吹为动作语言;苦雨、萧瑟、卧闻、病、白头为情绪语言。《黄州寒食帖》通过形象、动作、情绪三种诗学语言元素构建了苍凉、忧郁、凄怆的意境。
这种意境的体现主要是形、神、气三个方面。形、气、神三种元素构建了苏轼生命中苍凉悲怆的意境。诗的意境在书法中的贯穿与体现,是《黄州寒食帖》成功的秘诀。
王铎体现一世,映彻九泉,将自己的诗学意境贯彻于生命之中。著名的一笔书、连绵草、涨墨法以及巨幅长轴都是在诗意境的驱使下完成的。以出神入化的《草书诗卷》为代表的王锋诗词,处处体现着生命的光辉。
“深秋仍逆旅,每饭在家山。斫药堪治病,翻经可闲关。鸟嫌行客噪,云爱故吾闲。流水多情甚,相窥为解颜”(王铎《野径有思》)。
以深秋、家山、行客、故吾为形象;以斫药、翻经、嫌、爱为动作;以流水多情、相窥解颜为情绪,营造了清苦闲闷无绪的意境。在此种意境下,书法线条雄健而稳重,气势磅礴而安详,色彩浓烈而天然。以“险不致失、危不致崩”的神彩,以意造书,自出胸臆,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毛泽东是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与诗人,其《沁园春 雪》大气磅礡,惊鬼神而动天地,在笑傲天下、指点江山的诗词意境中营建了雄浑壮丽、纵深阔达的人生境界。
生命中的形、气、神在诗学拓展上,形骸拓展为形象,机遇拓展为气象,情绪拓展为神韵,这在中国诗学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从秦汉风骨到魏晋神韵,从大唐气象到宋元明逸意形态,都昭示着中国诗学不可磨灭的生命精神。中国诗学创作无不遵循以境为大的宗旨,《老子》云:“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庄子》云:“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陆机《文赋》云:“意不称物,文不逮意”;刘勰《文心雕龙》云:“意翻空而造奇,言证实而难巧”;司空图《诗品》云:“言外之意”;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这其中的言、文、意、气质、神采、神韵都是为境界所熔括的生命概念,是前人对意境的提炼和尊崇。
二、诗学意境是在变易思想的影响下完成的
“简易、不变、变易”是对《易》的解释与概括,变易是《易》的基本精神。变易关系中的阴阳、体用、动止过程是象数理三者的运动过程。这一过程所构建的空间,便是易学的基本境界。所谓象,是生命与自然在物理关系中的表现,它以存在的方式为特征。所谓数,是生命与自然在几何关系上的表现,它以生发的方式为特征。所谓理,是蕴藏于自然生命中的内在规则,它以运动的方式为特征。象数理的存在、生发、运动三种特征影响了诗学意象中的形象、动作、情绪。易学的由象及数及理的过程便是所谓的人谋过程。人谋过程在诗学上的次序是形象、动作、情绪(三维空间坐标的顺时针方向),表现的是理性与夸张。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将进酒》),在理性中实现夸张;象数理不但在顺过程的运动变化中影响着诗学意象,在逆过程的运动变化中也影响着诗学意象。先由理然后及数及象的逆过程便是所谓的鬼谋过程。鬼谋过程在诗学上的次序是情绪、动作、形象(三维空间坐标的逆时针方向),表现的是心性与观照。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在主观感受中观照客观世界。顺过程是意象元素的进入;逆过程是意象元素的驶出,人谋过程是才力才气的表现过程,鬼过程是灵机灵感的表现过程,两个正反过程贯穿诗学的变与不变、动与静、平与奇、阴阳与黑白的变化的全过程。他们在运动中影响了诗学的境界。显然,诗学境界的形成是建立在变易学的象数理运动基础之上的,它们所表现的精神境界具有着深远的生命渊源和文化哲学基础。
三、对立、互补、统一、错位是诗学意境的根本法则
通过象数理的运动变化来验证诗学的运动规律,在他们所构建的境界中进一步认识其历史内涵与现实意义是十分必要的。
中国诗学在构建境界时遵循变易原理,建立了四大关系。他们是:对立关系,互补关系、统一关系,错位关系。表现在创作上是矛盾的生化制合、起承转合、分段过片感叹送尾关系;是浓淡黑白、平正奇险、动静守中关系,这些都是易学阴阳、体用、变与不变、人谋鬼谋关系的反映。他们表征了对立、互补、统一、错位的实质,即运动的本质特征。运动是永恒的,静止是相对的,这一法则是易学境界的法则,也是诗学境界的法则。一篇上好的诗词不但充满了矛盾的对立、错位、互补与统一,更重要的是表现了作者心灵的净化与升华。这方面的代表是李贺,在他的诗作中充满了诡异和矛盾,同时又达到了高度的统一。诗学矛盾的对立统一既是诗的起承转合,也是心灵的起伏变化过程,这四大关系构建了诗学理论的基础,成为中国诗学及其它艺术营造境界共同遵守的法则。
四、诗学的最高境界是人本性融于自然本性中
由形象、动作、情绪构成的三维空间囊括了诗学境界,这个境界不单是艺术的,也是精神的;不单是人造的,也是神化的,写境不如造境,造境不如化境。将境界融入生命,将生命熔于自然,并达到天人合一的境地,这才是中国诗学的最高境界。
以自己的方式表现自己,并把自己化归自然,是中国诗学的本性。嵇康、阮籍、左思、郭璞、兰亭集团、陶渊明、谢灵运、谢眺、永明体等确立冲淡清远、山水自然的诗学地位。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以遁世情绪面对自然,达到了中国诗的极品境界。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以超然物外的审美取向,营造“高蹈八荒之表,抗心千秋之间”的崇高境界,开创了中国山水诗的先河。陶渊明将田园情怀归结自然;谢灵运将山水情绪归结陶冶,两者都将生命与自然紧密融合一起,是人本性向自然本性的呼唤,小我与大我之间的对话。兰亭集团游历山水,“因寄所托,放浪形骸”,将人融入自然之中。王羲之以冲远的歌喉,唱响了热爱生命、享受自然的颂歌:
“三春启群品,寄畅在所因。仰望碧天际,俯磐绿水滨。寥朗无崖观,寓目理自陈。 大矣造化功,万殊莫不均。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兰亭修契组诗》)。
这是一种心灵与自然的沟通,主观融入客观的心理体验。
五、体悟人生体悟生命是中国诗学的最大追求
中国诗学从生命本源出发,向人生与生命的未来延续,共同揭示着人类永恒不变的主题。
《诗三百》唱响了体悟人生体悟生命的序曲。屈原作为伟大的爱国诗人,以《骚》的不屈精神谱写了生命的乐章:“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是对生命的歌唱与寄托。“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渔父》)是对生命的较量与思考。中国诗学中的戍边守土情结、遁世情怀、贬谪情绪都充满了人生与生命的色彩。从《孔雀东南飞》到《神龟寿》;从《秋兴八首》到《秋柳四章》都无处不在地充满着生命的意义。“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谢灵运《岁暮》);“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 杜甫《望岳》);“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都是人对生命的呐喊和写照。
《弹歌》以原始线条和原生态的方式表现了生命的律动,洋溢着古老的文化气韵。《诗》以灵动的符号,跳动的旋律,演示着物我合一、天人无二的生命精神。《离骚》以变化多端的线条语言、平正险绝的笔墨形象,舒张着超迈雍雅,卿云在空的生命意志。《孔雀东南飞》情绪婉转、顿挫抑扬,表达了孤独顾盼,泪痕斑驳的生命剧痛。《三别》《三吏》震撼千古,夺人心魄。悲怆的语言表达了诗人的巨大伤痛,呼唤着不朽的生命。《蜀道难》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在放任自我、放任人生中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岳飞在热血沸腾、壮怀激烈的生命呐喊中挥就了《满江红》,其笔墨随情绪而跳动,用虚实、起落、干湿的线条营造出碧血丹心、爱国忧民、一腔忠愤的思想境界。
从古老的劳动号子到以后的诗词曲赋无不诠释着生命的真谛,跳动着生命的脉搏,释放着生命的光芒。无不追求着人和自然、思想和艺术的最大的境界与目标。这些境界与目标可以超越一般层次的、低层次的视觉表现;进入更高层次的由生命艺术、空间艺术共同搭建的诗学境界。
撰稿人:朱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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