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卖完最后一把青菜,把扁担两头的绳子挽起,挑着一担空箩筐,急匆匆地往家赶。
半路上有乡亲和她打招呼,春花,今儿啥菜价,咋卖得这么快?孩子们看到她,也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围上来。
春花就像聋了,瞎了,哑了,没有丝毫反应。她的脸乌黑得像涂了一层炭,急促的呼吸声伴着呼呼的脚步声,让人一看就知道春花心里有怒气。
大根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见春花晃着箩筐,眉头皱了皱,心里犯嘀咕,以往春花从城里回来,孩子们欢天喜地围住她,嘴里甜甜地叫春花姑姑。春花就会笑眯眯地停下脚步,从箩筐里抓出一把糖果或点心往孩子们手里塞。
春花挑着空箩筐,从张大妈李大婆眼前晃过,从孩子们期待的眼神中晃过,从大根的眼皮子底下晃过,带着怒气往刘大嘴家走去。
刘大嘴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嘴里叼着根香烟,半眯着眼,正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那一副逍遥快活的样子,赛过八仙过海。
春花老远看到刘大嘴,把扁担抽出,大喝一声,朝刘大嘴扑去。刘大嘴反应快,从躺椅上刚蹦起,躺椅已被扁担扫得东倒西歪。刘大嘴看春花气势汹汹,丢下半截烟头往外跑。尾随而来的孩子们见春花姑姑动了怒,一哄而上堵住刘大嘴,有的拽他的衣角,有的拉住他的手,还有的抱住他的腿。
刘大嘴被一群小屁孩困住,只得向春花求饶,姑奶奶,你消消气,有话你就说。
你说了我什么坏话,自己心里清楚。春花正在气头上,手中的扁担又呼呼朝着刘大嘴扑去。
只听“嘭”地一声响,大根“哎呦”一声,痛得蹲在地上。
春花埋怨说,大根哥,你真傻,干嘛替这种人挡扁担。
大根忍住痛,站起身问刘大嘴,你这大嘴又胡咧咧了啥?
刘大嘴红着脸说,我看春花都成老姑娘,就对别人说,她在村里偷汉子,还不是想逼她快点嫁出去,早点成个家。
你,你真是个憨子,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让你吃上一扁担。大根狠狠瞪了刘大嘴一眼,再转过头,发现春花和箩筐已飘出老远。
春花确实是个老姑娘,自高中毕业后,就一直没把自己嫁出去。村里人都说春花漂亮又有文化,咋地就一直没人要,实在太可惜。春花自己倒不慌,她承包了村里几亩田,种了各种瓜果素菜,到了收获期,每天摘上一担挑到城里卖,能换回几张红票子。村里人看春花这架势,都说她铁定要当老姑娘。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春花四十多岁时,村里的女人们都防着她,生怕她占了自己丈夫的便宜。女人们防着春花,春花自己也有顾虑,除了大根,她从不和村里的其他男人闲扯,路上碰个面,怕被人咬舌根,最多就是“嗯”一声擦肩而过。春花日防夜防,就没防住刘大嘴这张嘴,到头来还是落个偷汉子罪名,她怎么能不气愤。
大根和春花是本家,又是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在村里处处维护着春花。春花也经常提着补品去探望大根生病的妻子,管大根老婆叫嫂子。大根夫妻俩一直把春花当亲妹子,给她介绍了好些条件不错的对象,可她一个都没看上。
大根叹着气说,春花,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自己嫁出去?
春花说,我心里有一个男人,他貌比潘安,心地善良,世上没人可以替代他。春花每次说这话,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一晃又过去几年,大根在一次勇救落水儿童时牺牲了,送葬的队伍中,来了很多陌生人,大家都替大根感到惋惜。哀乐声中,春花扶着嫂子,两人趴在大根的灵柩上哭天喊地。
嫂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根啊大根,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孤儿寡母,往后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春花泪水横流:大根哥,大根哥,嫂子和侄子还等着你照顾,春花还等着你帮我再介绍个对象,你怎么这么狠心就走了。
两个女人哭大根,哭得大家都跟着抹眼泪,哭得大根的遗像似乎都在眨巴着眼。
半年后,嫂子帮春花介绍了一个叫“大根”的男人。出嫁前一天,春花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燃烧在大根的墓前。照片上,是17岁的春花和18岁的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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