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一个干净担当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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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贵堂，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中国石化下属企业员工。

作者

杨贵堂

《红楼梦》中的女孩子要比男孩子好。信手拈来一个，就清新可人，温婉可爱，果敢可敬，譬如彩霞。

这也正暴露了曹雪芹的世界观和价值取向：大观园就是他的理想国，其中有一群“异样的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怡红院主人贾宝玉，就有曹雪芹的灵魂附着在身。

彩霞是《红楼梦》中一个次要人物。曹雪芹于她着墨不多，甚至于名字、身份都不太确切，一会儿叫彩霞，一会儿叫彩云，又有彩霞、彩云同时出场的情形，让人莫衷一是。

据知友余小山介绍，刘世德先生写有《彩霞与彩云齐飞》，是这样解释的：

一开始，曹雪芹是想构思彩云、彩霞两个人，因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身边的丫鬟都呈现对称的特点，比如金钏与玉钏、同喜与同贵、平儿与丰儿。但写着写着，他放弃了这种对偶的方式，想把彩霞和彩云捏成同一个人，即他想把彩云身上的故事放到彩霞身上，同时删掉彩云这个人物。但因为没有删干净，导致现在彩霞、彩云一会儿像一个人，一会儿像两个人。

这里透露出的重要信息是，《红楼梦》未完，始终是未定稿。曹雪芹在写作过程中，会有构思转变。彩云、彩霞这件事，考证起来却颇费功夫。既然是曹雪芹有意将彩云彩霞合二为一，姑且直接就当作一人，统一称她为彩霞吧。

在荣国府，贾母是位高威重，王熙凤前台当家，王夫人幕后做主。彩霞是王夫人房中的大丫鬟，虽是奴才，身份还是挺高的，同鸳鸯、袭人一样，每月领着一两银子的份例，相当于副小姐。彩霞不仅要提醒王夫人大小家事，就连贾政居家、外出的一应大小事，也由她记着。

但在荣国府，王夫人却远不比贾母和凤姐一样保有天性，更兼护犊心切，凡事涉宝玉名节，格外敏感，绝不容情。譬如金钏，与宝玉稍显暧昧，就被一巴掌掴在脸上，撵了出去，终以跳井自尽，自证其洁。所以在副小组系列中，彩霞位高任重，却很少抛头露面。

彩霞与贾环要好，荣府几乎是尽人皆知。连同为王夫人房中的大丫鬟金钏儿，就曾拿这事与宝玉取笑。

在第三十回，夏日午间，宝玉至王夫人房中消遣，见王夫人在里间凉床上睡着，金钏儿坐在傍边捶腿，“也斜着眼乱恍”。宝玉便如同看见了宝钗那雪白丰润的臂膀，心猿意马，恋恋不舍。金钏儿便说：

“……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

这里所称与贾环交好的，又写作了彩云。《红楼梦》毕竟是未完稿、未定稿，此等不周详、不严谨处，含糊其词的话，可以说是“作者用画家烟云模糊处” [作者注：第一回脂批用语]。

金钏儿这话说得明确又暧昧。贾环和彩霞，也就是一点朦胧意态，无非就是说说话、拉拉手、私下授受点小礼物而已，哪敢有大作为。

第二十五回，也就是贾环推倒油灯、灼伤宝玉那个晚上，彩霞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对贾环的倾心呵护。

那一晚，贾环下学回来，王夫人命他去抄《金刚经咒》。宝玉从舅舅王子腾家吃酒回来，王夫人听任他一头滚在自己怀里起腻。王夫人可谓亲疏有别、爱憎分明，难免令人心起嫉恨。

偏这贾环又不识相、不安分，拿腔作势，一会儿让人倒茶，一会儿让人剪蜡花，又说金钏儿挡了灯亮儿，这时彩霞走过来安抚他：

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得来，倒了一钟茶递与他。见王夫人和人说话，便悄悄地向贾环说道：“你安分些罢，何苦讨这个厌呢！”贾环道：“我也知道了，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彩霞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良心的！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而倒在坑上的宝玉，正酒热眼饧，便拉着彩霞的手，说道：

“好姐姐，你也理我一理儿呢。”

彩霞夺手不肯。贾环在一旁看的真切，故作失手，将一盏油汪汪的蜡烛，推向宝玉脸上。

《红楼梦》第六十回至第六十二回，曹雪芹用三回的篇幅，对彩霞与贾环的关系有了一个清晰明了的交待。

那年春天的一天，贾环同贾琮来问候宝玉。宝玉问及芳官得了擦春癣的蔷薇硝，贾环索要。芳官不愿把蕊官所赠转与贾环，答应另拿些送他，却又没找出来，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贾环拿回来送与彩霞，彩霞打开一看，笑道：

“这是他们哄你这乡老儿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

这才引出了赵姨娘兴师问罪、反被羞辱的热闹来，又引出彩云私拿王夫人的玫瑰露送贾环、被玉钏告发等等更严重的事件来。平儿等深知事端幕后的主使乃是赵姨娘，但为了顾全探春的脸面，一边找彩霞证实事情原委，一边又让宝玉承担下来。彩霞此时倒显示出了敢于担当的一面，对平儿说：

“姐姐放心。也别冤屈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一概应了完事。”

贾环索要蔷薇硝，是为讨彩霞欢心；彩霞私拿王夫人的玫瑰露赠与贾环，也是出于真情。两情相悦，可偏偏不能心心相印。

宝玉瞒脏，平儿行权，荣国府虽是暗流涌动，终于波澜不惊。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偏偏为此贾环疑心彩霞与宝玉有私，将彩霞私赠之物都拿出来了，照脸摔了过来，一付决绝的样子，任凭彩霞赌咒起誓、赵姨娘又骂又劝也是枉然。彩霞哭了个泪干肠断，把私自赠与贾环的东西都撤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

然而彩霞并未死心，直至被放出大观园，最终被来旺家媳妇倚仗王熙凤的势力强娶了去，跟旺儿那个长相丑陋又贪杯嗜赌的儿子成了亲。

被放出大观园后，彩霞仍对贾环抱有希望，打发她妹妹小霞找赵姨娘，赵姨娘求贾政未果。而此时的贾环却无动于衷，赵姨娘呢：

每唆贾环去讨，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二则贾环也不大甚在意，不过是个丫头，她去了，将来自然还有，遂迁延着不说，意思便丢开手。

贾环虽是庶出，依然是主子。彩霞倾心贾环，自然有攀高枝之嫌。可大观园中，无论主仆，女孩子们哪一个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呢？哪一个不想攀高枝、有个好归宿呢？

多少人盯住宝玉。偏有几个例外，如小红（林红玉）之倾心于贾芸，龄官之倾心贾蔷，司棋之倾心潘又安。彩霞为人沉稳细致，热情有加，对贾环付出了真情，抱着在付出中获得、在拯救中实现梦想的天真想法，劝说贾环自尊自立，甚至于不惜委曲求全。

无奈，贾环却是一只一路走低的垃圾股，甘心堕落，终久辜负了彩霞的一片真心、一段真情。“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其中也少不了彩霞的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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