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拖了数月的护国将军通敌案终于有了决断。
皇帝下旨判沈家满门抄斩,以绝后患,行刑的日子就定在了月尾。
沈清歌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对镜梳妆,握簪的手一抖,碧绿的发簪就落到地上碎成两段。
那簪子是母亲花了数月亲手制作的,用的是块罕见的和田玉,碧绿无暇,晶莹剔透,簪尾还雕刻着精巧的玉兰花,每一处都是母亲的心血。
入宫当日母亲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间,拉着她的手不肯松,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娘本想为你找个寻常人家,富贵权势都无关紧要,只保你平安幸福就好,可你偏看上了他……也罢,有你父亲在,就算是皇帝也不敢随便欺负你。”
沈清歌垂首望着破碎的簪子,搭在梳妆台上的双手抖如筛糠。
一旁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玉珠拉住了她的裙角,“娘娘,快想想办法吧!”
沈清歌俯身,爱怜地擦去玉珠脸颊的泪珠,哑声问道:“皇上如今在哪?”
“在梅妃娘娘那。”
“梅妃?”
沈清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梅妃是前朝兵部尚书李营的女儿,长相绝美,身段妖娆,自入宫来便恩宠不断,而她更是凭借这份宠爱处处与沈清歌作对。
朝堂之上,李营更是将威名远扬的沈家视作掌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护国将军会通敌叛国?这罪名不仅百万将士不认,她沈清歌也不会认!
沈清歌抖了抖身上月白的衫子,沉声道:“去怡春宫。”
玉珠连从地上爬起来,临走前回头看了眼碎成两截的簪子,问道:“娘娘,那簪子?”
沈清歌头也不回,“扔了。”
2
初冬风凉,怡春宫里早早烧起炭火,梅妃正捏着团扇煮茶,暖色的火光把她身上桃红的袄子照得格外鲜艳。
紧闭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人梅妃连吸了几口气,倚在美人靠上打瞌睡的叶临渊也被那凉气惊醒,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沈清歌,“你来做什么?”
沈清歌薄唇紧抿,在梅妃震惊的表情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妾前来伸冤,求皇上重查护国将军通敌叛国一案!”
叶临渊坐起身来,俊黑的眸子喜怒难辨,“若是朕不答应呢?”
沈清歌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我父一生为国征战沙场,留下满身病痛,皇上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赤胆忠心吗?”
“皇后娘娘这话可就说错了。”梅妃手里的团扇晃了晃,炉子里的火燃得更旺了,“这天子犯法还同庶民同罪呢,若沈将军凭着往日功绩脱了罪,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皇上昏庸……”
梅妃的话没说完,跪着的沈清歌突然站起,一巴掌打在梅妃脸上,“本宫与皇上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梅妃痛呼一声,捂着脸哭闹起来。
叶临渊一手扯过沈清歌的手腕,声音狠辣道:“沈清歌,不要胡闹,沈家通敌叛国,罪无可恕,这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
沈清歌抬起头,死死盯着面前自己爱了数年的男人,眼中闪过千万种情绪,悲伤、震惊、不甘、愤怒……最后化作两行清泪。
“你是知道的,对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家落难的第一天父亲就托人送来了这句话,是提醒也是劝诫,可是她始终不肯相信叶临渊会做得这么绝,到了今日,她才真的死心。
3
叶临渊身边的小太监灵宝到碧柯宫传了口谕:皇后沈清歌不守宫规,顶撞皇帝,禁足三月,后宫事务暂由梅妃打理。
沈清歌平静地领了旨意,连凤印都吩咐玉珠收拾妥当,一并交了上去。
事后玉珠气鼓鼓地向她抱怨:“后宫里眼红这凤印的人多如牛毛,娘娘为何如此轻易地要把凤印交上去?交出去容易,再要回来可就难了!”
沈清歌望着窗外枝叶繁茂的桂花树,忍不住叹气,“傻丫头,这东西留着才是祸害呢。”
这皇宫人人心中都长了草。叶临渊想大权在握,做天下最英明神武的皇帝;
梅妃想得到皇帝宠爱,得到皇后的宝座一辈子快活;
而她,从前想要安稳的生活,现在只想要看着该死的人一个个死去,皇后的位置,她不想要,但必须要想方设法地留住。
见玉珠仍不能释怀,沈清歌无奈地摇摇头,“你放心,本宫也不是任人欺辱的主……去仓库把收好的桂花拿来,本宫来教你做桂花糕。”
玉珠立刻转忧为喜,跑去仓库拿桂花。
沈清歌瞧着她活泼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受母亲影响,沈清歌自小便喜欢制作甜品,且手艺精巧,口味绝佳。
入宫后沈清歌在碧柯宫里建了小厨房,闲暇时便躲在里头做些小糕点。
叶临渊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每次都能吃的肚儿圆滚。
那时他们感情极好,沈清歌每回制作出新花样都要先给叶临渊尝尝,有时是甜过头的糕点,有时是怪味羹汤。
吃够苦头的叶临渊再看到她端着不知名的甜品,都要捏着鼻子躲开,“清歌呀,你可别让朕吃了,再吃下去,朕早晚有一天被你毒死!”
自打初春梅妃入宫,她和叶临渊的关系就逐渐疏远,她就再没花心思在甜品上,想来小厨房已经有数月未曾使用了。
“娘娘!”玉珠捂着半张脸进了殿,乌黑的眼珠泛着泪光,“小厨房里没有制作桂花糕的材料,外面领着麻烦,我们还是不做了吧。”
沈清歌蹙眉,将她的手扒开,白嫩的脸上果然多了几道红痕,“梅妃的人做的?”
玉珠擦了下眼泪,还没张嘴,忽见沈清歌脸上闪过一抹阴毒的笑,那笑容太过陌生,让她忍不住后背发凉。
“她这就忍不住了吗?”
说起来沈清歌与梅妃并无多深的愁怨,可处于深宫,皇后的位置便是怨,皇帝的宠爱更是不可忍受的愁怨。
梅妃容貌艳绝无双,尤善舞蹈,中秋宴时曾一舞倾城,惹得不爱美色的叶临渊都要求着把人迎入皇宫。
这样家世与才貌双全的女人怎么会甘居人下?
沈清歌猜得不错,梅妃早就忍不住了,皇帝的口谕刚下,她便遣人到内务府通了气,只要是碧柯宫人来领份例都要通通打发回去,连日常吃食都不许给一点。
接连几次领不到东西,玉珠急了,红着眼偷偷跑去承乾宫告状,在她眼里叶临渊是疼沈清歌的,哪怕沈家犯了天大的罪过,沈清歌不还是稳居后位吗?
可这次她连承乾宫的大门都进不去,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太监灵宝赶她滚,梅妃的贴身宫女站在雕花窗棂前捂嘴偷笑,殿内隐隐传来欢快的丝竹,还有梅妃鸟雀般清脆的笑声。
玉珠哭着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沈清歌,沈清歌听完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了玉珠。
“本宫早就知道你偷跑去了承乾宫,也早猜到你会哭着回来,玉珠,今时不同往日,本宫不能再惯着你了。”
我也不能再惯着自己了。
4
沈清歌最爱桂花,原因不过一个字——吃,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鸭……所有能尝试的菜品,她全都折腾过一遍。
叶临渊也陪她折腾了一遍,并在碧柯宫前后栽满了桂花树。
沈家行刑那天,沈清歌拿着斧头发疯似的砍树,葱绿的树一棵一棵地倒地,她眼中的泪簌簌而落。
玉珠跪在残枝落叶中,双目通红,却没再哭泣。
砍了树,沈清歌将手中的斧头扔到玉珠面前,“把树枝修整一下,晒干了还能当柴用。”
玉珠张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似乎想到什么,沈清歌又俯身折了跟树枝,在院角某棵桂花树下挖出了两坛酒。
这酒是六年前埋的,那时叶临渊刚继位不久,后宫只有沈清歌一人。
前朝的臣子们整日想法设法地往宫里塞人,叶临渊始终不肯,那些人就开始指责沈清歌。
沈清歌听到这些指责总是撇撇嘴,柳叶般的眉微微挑起,好像遇到的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孩童。
“该纳妃的人是你,他们总缠着我做什么?”
叶临渊捧着把新晾干的桂花,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他们都知道大祁的皇帝惧内,躲都来不及,怎敢主动纳妃啊!”
“你何时怕过我?”沈清歌把眼睛瞪得溜圆。
叶临渊把桂花洒进红艳艳的酒坛中,笑道:“怕你把酒全都酿成醋,酸到我。”
如今酒还在,陪她酿酒的人却早已佳丽三千。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大概是从四年前开始的吧。那年薛王叛乱,率十万叛军围了皇城。
被围困的三日是叶临渊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他跪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对天发誓。
他说他要握紧天下权势,将所有爬到他头上的人统统踩进地狱。
可能从那一刻起,那个单纯又深情的叶临渊就死了吧。
沈清歌拆开酒封,仰头灌了一口,酒的辛辣麻痹了舌尖,烧的喉咙生疼,令她尝不到一丝桂花的香味,那些甜蜜的过往也像是大梦一场。
终于,她喝光了一整坛酒,红艳艳的酒坛被她摔碎在宫墙之上,墙上斑驳的水泽被残阳点亮,像是一地开败了的栀子。
梅妃乘着轿撵到了碧柯宫,一袭正红色宫装,美得张扬。
沈清歌靠着冰凉的宫墙仰头看她,满是泪痕的脸上逐渐露出抹嘲讽的笑,“这就迫不及待地穿红戴绿了?可惜啊,有本宫在,你这身衣服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住口!”梅妃气得脖子脸通红,扬起胳膊朝沈清歌脸上打,连平日里最看重的仪态都不顾了。
沈清歌竟也不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闹够了就滚出去!”
沈清歌扶墙站了起来,眼神凌厉,那气势仿佛要杀人一般。
梅妃气哄哄地走了,临走前抛了一堆狠话。
沈清歌仿若未闻,倚着宫墙抬头望天,如血的残阳散去,一轮玄月爬上梢头,她眼珠一转,忽然改了主意。
5
沈家满门抄斩那日宫中也发生了一件大事,碧柯宫失火,皇后沈清歌昏迷不醒,碧柯宫的宫人死伤大半。
沈清歌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御书房的软榻上,面前是一身明黄长袍的叶临渊,他正捏着细细的羊毫批阅奏折,听到身后动静连搁笔转身,那羊毫滚落在地,留下一摊漆黑的墨痕。
“你醒了?”叶临渊有些慌乱,脸上还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沈清歌被那几分温柔晃了心神,半晌才想起答话:“醒了。”
御书房很安静,安静到烛火燃烧的哔啵声都清晰可闻,沈清歌偏过头,半张脸上的五指印被烛光照得格外红润,“臣妾倒是想永远都醒不过来。”
“碧柯宫没了。”叶临渊丝毫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手指从她脸上的伤痕滑过,黑沉沉的眼中多了几分恨意,“听说,你砍了所有的桂花树,清歌,你恨朕。”
“沈家百余条人命,你让我如何不恨?”
沈清歌猛地坐起,恶狠狠地对上他的眼睛,“还有,如果不砍树,我要饿死、冻死在碧柯宫了!在皇上眼里,我的命还不如几棵树重要吗?”
叶临渊在她绝望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沈清歌冷笑一声,强撑着身体站起来。
安静的御书房里传来她梦呓般的声音:“这后宫的妃嫔哪个不盼着我早点死,可你偏让我活着……碧柯宫没了,那就让我去沉香殿吧,皇后的凤印我已经交了,废后的旨意你可以随时下。”
沉香殿是后宫中最冷清的地方,相传那里曾死过数十位嫔妃,饿死的、冻死的、服毒的、悬梁自尽的……
沈清歌却安静地住进了沉香殿。
经历了那场大火,沈清歌身边只剩下玉珠并两名粗使宫女,好在沉香殿地方小,几人收拾了一上午总算把所有东西安置妥当。
玉珠望着屋内破旧的桌椅板凳直拧眉毛,沈清歌拍拍她的手背,脸上是看破一切的平静,“别急,待会就有人过来。”
果然,未到正午便有成群的宫人涌入沉香殿,他们送来的崭新的家具摆件,还有新鲜的饮品吃食,就连破旧的房顶都被工匠一一修补过。
宫人散去,玉珠望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险些落下泪来,“娘娘,皇上还是在意您的。”
沈清歌执碗轻声道:“他在意的东西多着呢,我,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这便是浩荡皇恩,微不足道的一点,便能使她在后宫中安稳地生存下来。
6
沈清歌再没有踏出过沉香殿,后宫里口口相传着皇帝要废后的消息,可每日进出沉香殿的只有送饮水吃食的宫人。
叶临渊又命人在沉香殿里种上了桂花树,沈清歌并不阻拦,她像个提线木偶般看着殿内人来人往,只有在小厨房烹制糕点时那张清淡的脸才会偶尔露出些温柔的表情。
玉珠会时不时溜出去,然后带回来某些密闻。
比如原本要晋升为皇贵妃的梅妃因碧柯宫的那场大火反落了个禁足三月的惩罚。
有宫人看到向来娇惯的梅妃跪在御书房前大喊冤枉,那哭声,那模样,当真是惹人怜惜。
但皇帝没见她,宫里也没人相信她说的话,因为整个后宫里最想沈清歌死的人是她,最飞扬跋扈的也是她。
那把火,除了她,似乎没人敢放。
可玉珠知道那火是谁放的,说话时她小心地窥探着沈清歌的表情,见人面色如常地低头饮茶,便继续大着胆子道:
“前几日宫里新来了一批秀女,舞艺一个赛一个好,最好的还数欣贵人,就是那个赵将军的妹妹,皇上直夸人是凌波仙子,可把梅妃给气坏了。”
7
过了几个月玉珠又打听到关于欣贵人的消息。
欣贵人怀孕了,御医刚诊出怀孕没几日又流产了,听说她先是跟着梅妃在御花园赏了三个时辰的牡丹花,回去后便腹痛不止,御医来时孩子已经没了。
有人说欣贵人身子娇弱,承不起龙嗣的福泽;有人说梅妃善妒,在御花园故意刁难欣贵人,才害得人流产。
不管外人是如何传的,欣贵人是认定了流产一事与梅妃有关,拖着羸弱的身子在承乾宫跪了大半夜。
梅妃又被皇帝禁足三月,欣贵人一跃成为了惠妃。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只可惜了那满园的牡丹花,在贵人的迁怒下全都变成了花肥。
玉珠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沈清歌:“娘娘,您觉得欣贵人的事是梅妃害的吗?”
沈清歌将手中医书搁在膝盖,缓缓道:“是或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
禁足三月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沈清歌脸色微冷,叶临渊比她想得还要沉不住气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了威名远扬的沈家,一家独大的李氏还能完存?
大仇得报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近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多添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些。
近日后宫中关于梅妃的留言甚嚣尘上,有人说梅妃年纪轻轻便坏了身子无法生育,后宫里若是谁怀上龙嗣就会成为她的肉中刺;
有人说梅妃母家权势滔天,惹来皇帝忌惮,这一次两次的惩罚便是警告;
有人说皇帝最心疼的妃子还是皇后,碧柯宫大火那夜,皇帝险些挥刀砍了梅妃的脑袋。
流言传到怡春宫后梅妃发怒,一口气砸坏了殿内所有的陈设,哭着闹着找皇帝评理,可她连怡春宫的门都没迈出去,三月禁足,一日都不能少。
梅妃泼辣的举动再传出去时许多人怕了,其中最害怕的是瑜嫔,整个后宫有子嗣的妃嫔只有三人,但只有她的孩子是皇子,也只有她的母家最势弱。
夜半,瑜嫔从睡梦中惊醒,她梦到她的儿子被梅妃一把推入鱼塘,那白白胖胖的孩子被鲜红的鲤鱼分食,变成了一团血淋淋的肉球。
瑜嫔顶着满头的汗水拼命地喘气,像条搁浅的鱼,随时都要窒息而亡。
她想,她必须要为她的孩子找一个强大的后台。
苟且偷生,从来都不是长久之法。
8
沉香殿的小厨房,玉珠端着刚出锅的桂花糕,前脚刚迈出门槛就被叶恒远抱住了小腿。
萝卜团子似的叶恒远也不怕人,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玉珠手里冒着香味的桂花糕,嘴角还流着透明的涎水。#小说##古言##故事##推文#
“玉珠,请小皇子吃桂花糕。”沈清歌倚着朱红门楣,轻声吩咐,好像没有看到沉香殿外未完全隐藏的衣角。
叶恒远不过两岁半,模样白白胖胖,性格娇憨可爱,深得玉珠喜爱,一笼桂花糕被他连吃带拿挥霍得干干净净。
从那日起,叶恒远每隔几日就会来一次,每次都要呆上大半个时辰,玉珠喂他吃新做的各式糕点,给他拿各种新奇玩意,把人哄得走都不舍得走。
某次叶恒远又含着眼泪不肯离开之时,沈清歌叫住了守在沉香殿外的老嬷嬷,“小皇子暂且留在沉香殿,把你们的主子也叫来,本宫想请她吃糕点。”
玉珠陪着叶恒远在小院里捉蚂蚱,瑜嫔端坐侧席偷偷窥视沈清歌的面容,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镇远大将军的女儿,哪怕被人打断了脊梁,也会站得笔直。
“本宫会帮你保住他的性命,未来,还会助他登上高位。”
沈清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可嘴里吐出的话却让瑜嫔止不住发抖,“但他不能有你这样的母亲……有舍才有得,瑜嫔,你要考虑清楚。”
9
几日前梅妃禁足期满,气冲冲地领着一屋子的宫人到御花园摘花,满园子的菊花被踩成了烂泥。
正巧碰上叶恒远在御花园捉蝴蝶,被那阵势吓到,哭个不停。
梅妃被吵得烦心,但又不好直接对皇子下手,便将叶恒远身边的嬷嬷按在御花园里打了板子。
叶恒远哪见过这阵仗,被吓得瘫坐在地连哭都不敢哭了,当夜便发起高烧,瑜嫔整夜守在床前,一双眼险些哭瞎。
连折腾了几日,叶恒远的身体总算痊愈,瑜嫔似乎也跟着他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拖着叶恒远跪在承乾宫前,不哭不闹,一个劲地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叶恒远在旁哭得涕泗横流。
最后小太监灵宝将瑜嫔请进了承乾宫,没人知道那夜承乾宫的对话,宫人们只知道瑜嫔还是那个瑜嫔,嚣张的梅妃依然没受到任何惩罚。
桂花盛放的时候瑜嫔牵着叶恒远走进了沉香殿,不过月把,原本清秀的佳人就瘦得脱了形。
沈清歌瞧见她颓废的模样,忍不住蹙眉,“你可听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都被逼到这个地步,还不肯做出选择吗?”
瑜嫔突然跪在沈清歌面前,消瘦的脸上全是决然的表情,“臣妾愿听娘娘调遣,只求娘娘善待恒远。”
沈清歌偏过头,望着簌簌而落的桂花雨,轻声道:“你放心,只要我沈清歌还活着,你的孩子就会平安无事。”
瑜嫔不说话,流着眼泪向沈清歌磕了个头。
10
未过几日宫里就传来瑜嫔中毒身亡的消息,下毒的人正是梅妃的贴身宫女,而下毒的那份糕点,原本是要送给叶恒远吃的。
人赃并获,梅妃顶着谋害黄嗣的罪名入了狱,可她不肯认罪,在监狱里又哭又闹,直呼皇帝名讳,状若癫狂。
没过几日,前朝传来消息,兵部尚书李营贪污军饷数万两,皇帝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没了母妃的叶恒远被叶临渊亲自送进了沉香殿,他原本压根没考虑让沈清歌养孩子,可叶恒远哭着要找皇后。
叶临渊耐着性子问他问什么,萝卜团子抹着眼泪道:“皇后娘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叶临渊被他那句“桂花糕”触动情绪,难得做了回慈父,抱着他去了沉香殿。
沈清歌正在小厨房里蒸桂花糕,烟熏火燎间听到小太监的通传声,直接灭了火,连小厨房的门都关了个严严实实。
“皇上是来赏桂花的吗?”沈清歌站在厨房门口,仰头望着院中开败了的桂花树,“可是您来晚了,桂花都谢了。”
叶临渊顺着她的目光,望了眼凋零的残花,喉咙突然变得干涩,“恒远想吃你做的桂花糕,朕便陪他来看看。”
沈清歌冲玉珠使了个眼色,“去,把锅里的桂花糕都捡出来装好,皇上要带走。”
叶临渊拦住了玉珠,“朕想把恒远留在你这里。”
沈清歌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表情木然,“皇上,臣妾可是待罪之身,通敌叛国的大罪。”
“清歌,你还在和朕赌气。”叶临渊面带哀伤地看着她,“朕答应你,重查沈家通敌一案,还沈家一个清白。”
沈清歌低着头,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的情绪,“那李家呢?梅妃呢?你那么喜欢她,总舍不得让她一直待在监牢里受苦。”
听到这话叶临渊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清歌,你果然是在乎朕的。你放心,从头到尾,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梅妃的事,等李家的案子结束,朕会处理妥当,保证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沈清歌咬紧了嘴唇,别扭地点点头。
叶临渊笑着放下叶恒远,吩咐玉珠端来新出炉的桂花糕,三人坐在桂花树下尝到了阔别已久的味道。
送走叶临渊后玉珠小心翼翼地问沈清歌:“娘娘,您真的原谅他了吗?”
沈清歌端着热气氤氲的桂花茶,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能原谅吗?”
这点恩宠便能让人忘记杀父灭门之仇,叶临渊把那点皇恩看得可真浩荡。
11
牵连甚广的李家贪污案终于结束,李家百余名家眷年后斩首。
在监狱里哭闹了几日的梅妃等来了捧着白绫的小太监灵宝,看着灵宝手中雪白的绸缎,梅妃仿若从梦中惊醒,瘫坐在地,再不挣扎。
同时曾轰动京城的沈家通敌叛国案有了反转,皇帝亲手书写罪己书,一罪御下不严,纵使兵部尚书李营联合其党羽诬陷护国将军;二罪混沌无知,错判护国将军通敌一案,害得沈家满门丧命。
罪己书在皇城张贴了整整一月,彻底洗刷了沈家的冤屈。
沈清歌离开沉香殿那日是个大晴天,叶临渊站在碧柯宫前冲她伸出了手,他的身后是雕着金凤的宫门,宫门背后是和从前相仿的景色,碧绿的桂花树,高耸的勾檐红瓦。
沈清歌哭着扑进叶临渊的怀里,“叶临渊,你终于回来了。”
沈清歌好像回到了刚入宫的那段日子,她在小厨房里煮茶蒸糕,他在院里写作描画;
她时不时端着刚出锅的吃食往他嘴里塞,惹得他呲牙咧嘴乱跳脚。
碧柯宫里的桂花树又开了,沈清歌坐在树下泡茶,小太监灵宝抱着拂尘急匆匆地跑来。
“娘娘,皇上又昏倒在御书房,御医扎了针也不见醒,您快去看看吧。”
这段时间叶临渊的身体越来越差,先是偶尔咳嗽气喘,后来整夜失眠梦魇,最后竟总是无故昏倒。
最令人忧心的是太医院的御医全都查不出病因,每次只能开些强身健体的方子拖着,越拖这病就越严重。
叶临渊醒来时正是半夜,承乾宫内烛火伶仃,昏黄的烛光将沈清歌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
“你醒了?”沈清歌弯腰点燃了床头的烛灯,房间里骤然明亮起来,“我以为你不会醒了呢。”
沈清歌轻轻地笑,顺手拿起一块搁在桌案上的桂花糕,美丽的脸蛋在烛光映衬下如同吸人精血的鬼魅。
“但你应该后悔醒来,毕竟不知不觉地死去要比死在最信任的人手里痛快许多。”
叶临渊死死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睛凸起,仿佛要把沈清歌瞪出个窟窿,“清歌……清歌,你变了。”
“你不是也变了吗?”沈清歌把桂花糕掰成小块,一点一点塞进叶临渊嘴里。
“我还记得初入宫那会,你最喜欢吃我做的糕点,好吃的难吃的,全都往肚子里咽。那时候你还说,你早晚要被我毒死,果然,你死在了我的手中。”
“知道你败在哪里吗?既然决定做个冷血绝情的帝王,就要先抛弃你最舍不得的过去……夫妻一场,我会替你守好这江山,也守好每一位忠心报国的子民。”
叶临渊呕出一口鲜血,圆睁着眼睛望着她,嘴唇蠕动,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
好像在说:“沈清歌,我恨你。”
又好像在说:“沈清歌,我爱你。”
爱和恨,模糊不清。
文/凉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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