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寻衅滋事，79岁老人死在了看守所

4月27日，林品镯突然在看守所丧失意识，之后被工作人员紧急送往医院，最终在送医途中死亡。

今年79岁的林品镯，出生于1943年3月20日，生前居住于福州市长乐区松下镇首祉村。

据济南时报新媒体“新黄河”报道，林品镯是2021年9月8日被关押到看守所的。此前，因为牵扯土地征收纠纷，林品镯和妻子二人因“阻扰施工”被公安机关传唤，后以涉嫌“寻衅滋事罪”被追究刑事责任。

该案原定于2022年5月13日开庭，但林品镯最终未能等到开庭。

“新黄河”的报道显示，林品镯家中耕种大约3.7亩土地，但多年来一直未被确权。2021年3月，因为当地兴建大型钢铁项目后涉及电力线路改造，电缆需要从这3.7亩土地地下经过，林品镯夫妇认为自家土地被占用，在双方未能达成一致意见的情况下，拒绝施工人员施工。

一位办理林品镯案的检察官曾向林品镯的辩护律师、北京张燕生律师事务所律师温莹影表示，这个所谓的“大型钢铁项目”属于福建省重点项目之一。

“一位检察官曾表达过意见，说林品镯阻碍了地方上的重点工程进展，企业落在当地不容易，要保证企业正常施工才行。”事后，温莹影在接受新黄河记者采访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背后的原因”是远比身体健康状况重要的考虑因素。

林品镯为何阻挠施工呢？林品镯女儿林小凤（化名）告诉新黄河记者，“我们不想土地被征收，希望政府部门能够‘以租代征’，哪怕租用几十年，但是对方坚持以一亩六万多价格征收，因此一直没有谈拢。”

据林小凤说，2021年3月30日当天，有一伙施工人员前来强行填平土地，林品镯发现后上前阻止，被对方一人强行“锁喉”推到土坑里，造成身体受伤，当时住院七天，自费花费一万多元，报警后当地派出所不立案受理。

根据福州市长乐区医院出具的《门诊病历》显示，林品镯“颈部外伤后疼痛1天，颈部前方软组织压痛，见淤血，初步诊断为颈部挫伤。”

这次冲突成为了诱因。出院之后的林品镯，开始奔走于长乐区各个部门之间，寻求合法合规的土地确权途径以及反映征地问题，但问题一直没能妥善解决。

之后，林品镯让人开来一辆拖拉机，带着妻子把“家“搬到土地旁边，日夜看守土地阻止施工。

2021年9月8日，林品镯夫妻二人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福州市长乐区公安局刑事拘留，被关押在长乐区看守所内。一个月后的同年10月15日，经长乐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

被刑拘时，林品镯已78岁，而其爱人也已70岁。

北京张燕生律师事务所律师温莹影是在林品镯夫妻二人被刑拘后接受了委托。5月6日下午，温莹影律师告诉“法度Law”：“我介入之后，首先去会见了林品镯，向家属了解他的身体状况，检查他是否患有严重疾病，符不符合取保候审的范围。”

温莹影了解完情况后，不仅认为林品镯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甚至还认为他的情况还有点危险。“因为他说他凌晨的时候心跳特别快，我还因此咨询了医生，结合各方面资料，我认为他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口头提出取保候审的申请。”

但温莹影的申请并没有得到许可。甚至连她都没想到，一直到林品镯死在看守所，她的多次申请都没有得到批准。

温莹影律师向“法度Law”回忆第一次见到林品镯的情景。“第一见，至少他还能自己走。我跟他隔着一个铁栏，年纪大了，他说话声音包括动作都会比较慢，这是正常的。”

林品镯第一次见温莹影时，就提出他自己身体有很多毛病，希望能尽快出去。“他一直都希望能出去，因为他身体确实很不好。”

林品镯女儿林小凤向新黄河记者介绍，林品镯自2007年就被确诊患有高血压病，此外还有多种其他疾病，被羁押前曾多次因身体不适入院治疗。

新黄河的报道引述2021年4月17日长乐区人民医院一份出院记录显示，诊断林品镯患有高血压3级（极高危），伴有腔隙性脑梗死、高血压性心脏病、双侧颈总动脉斑块。除了上述高危急慢性疾病，林品镯还是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还有胆结石、颈椎退行性病变、前列腺增生、脂肪肝、硬脑膜下积液、低钠血症等各种基础病。

基于父亲的身体状况，林小凤认为，父亲年事已高还身患多种严重疾病，又不涉及严重的暴力犯罪，是不适合羁押在看守所的，于是委托律师申请取保候审。

温莹影律师说，林品镯多次反映每天凌晨三四点时心跳很快，且不时犯有头晕、头痛等症状，有医生根据病历材料及其症状认为，林品镯可能会出现脑梗死、心梗死等各种危及生命的突发疾病。

2021年11月9日，温莹影向长乐区人民检察院反映林品镯在看守所身体状况欠佳的情况，并口头申请对林品镯夫妇取保候审，不过检察院认为“取保候审的前提是具有生命危险，目前看守所未提出任何建议，表明没有需要取保候审的迹象”，拒绝对其取保候审。

由于林品镯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2021年11月14日，温莹影又向长乐区人民检察院递交了书面的《取保候审及羁押必要性审查申请》。巧合的是，就在当天，林品镯因胆结石掉进胰腺管里，突发急性胆源型胰腺炎，被看守所人员紧急送至医院，在医院经过8天的治疗。

温莹影律师认为，这已印证林品镯的身体处于极度脆弱的状况，随时会再度陷入危险。即便如此，检察院仍坚持认为“无须变更强制措施”。

温莹影律师向“法度Law”回忆第二次见林品镯的情景：因为生病住院回来之后眼见他的状态越来越差，必须要有护工人员扶着他，而且每次会见完他从坐着要起来的时候，护工就会跟他说你先别走，先站一会再走，别走那么快。

温莹影表示，在林品镯突发胰腺炎后，长乐区看守所因不堪重负，也曾跟检察院建议对林品镯取保候审，“林品镯生活自理能力较差，尤其在入院治疗回到看守所后身体一直较为虚弱，看守所不得不将林品镯列为重点监护对象，每日监测其血压和血糖，林品镯的起立、如厕都需要专人进行搀扶，生活起居也需要他人帮忙才能完成，还需要提供额外的营养物品。看守所承担着巨大的羁押成本、压力和风险。“

即便如此，长乐区人民检察院同样拒绝了看守所提出的取保候审申请。

2021年11月23日，检察院正式下达了《不予取保候审通知书》，认为林品镯“不符合保外就医条件”。检察院引用了一份林品镯在住院治疗期间的血压监测报告进行文证审查，以“林品镯血压正常、颈动脉斑块的厚度不符合规定”等为由，拒绝了律师和看守所提出的取保候审申请。

因为林品镯的身体问题，温莹影律师还特地做了一次文证审查。“当时检察院以文证审查为由，说他不符合取保候审的条件，但是我又觉得我所看到的情况以及林的身体情况，应该是符合的。但是我不具有这个专业性，所以我请了一个第三方鉴定机构做了一份文证审查。”

根据温莹影律师介绍，她一共向检察院书面提交了两次，口头一次。

1月30日，长乐区人民检察院将林品镯案件移交法院后，温莹影又曾先后三次向法院提出取保候审申请，法院均以“向检察院核实后不符合取保条件”为由予以驳回。

林品镯是2021年9月8日被关押到看守所的，一直到他去世时，被关押在看守所已有7个月。

温莹影律师最后一次见到林品镯是在2022年的1月20日。

在接受新黄河记者采访时，温莹影律师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林品镯显得很痛苦，依旧询问保外就医的事情。4月6日，温莹影再次向长乐区人民检察院提出对林品镯进行羁押必要性审查，希望尽快释放病重的老人，并将鉴定机构作出的《文证审查意见书》作为附件提交，但至今，仍未收到任何答复。

一直到4月27日，林品镯突然在看守所内发生意外。“27号上午我接到弟弟电话，说爸爸人没了，看守所下午让我们家属直接去殡仪馆。”林小凤向新黄河记者回忆说，当天下午他们家属一行人抵达殡仪馆，被看守所人员安排看了一眼父亲遗体，但关于死亡原因、时间等一系列相关问题，均未给予正面回答，“我们提出尸检请求，看守所人员表示，等尸检报告出来后再给回复。”

根据林小凤向新黄河记者出具的一份《居民死亡医学证明（诊断）书》显示，死亡日期为4月27日，死亡地点为“来院途中”，直接死亡原因为“猝死”。死亡调查记录上写有“看守所代诉：死者既往史不详。于入院前1小时被人发现意识丧失于看守所中，由看守所急送我院，经积极抢救无效死亡”，填表日期为27日6点07分。不过，这份死亡医学证明尚未盖章，也没有医生签字。“这是医院给家属打印的死亡证明，医院要求找主治医生签字后才给盖章，因为当时医生不在，我们就回来了，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找医生签字。”

林小凤说，目前看守所、检察院等相关部门依旧没有给出任何说法，她需要为父亲的死讨回一个公道。

温莹影律师向“法度Law”讲述了一个细节：林品镯去世后，家属希望能见最后一面，但看守所的人员说不让家属拍照，如果拍照就不让进。家属希望拍照给林品镯的爱人看，看守所拒绝了，当晚没让进。第二天家属进去，被拒绝带手机进去。

温莹影还说，家属希望能进行尸体解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去世的。但现在主导这件事的还是看守所的人。

温莹影律师认为，按道理应该是检察院或公安机关的人来进行调查。“我们这边没办法拿到公安局的电话、检察院相关负责人的电话。”温莹影律师说，现在唯一能联系到的就是看守所，但是对方拒绝跟律师沟通，只愿意跟家属联系。检察机关的人来曾找过家属，但是没有跟家属说“来人”到底是谁，也没有留下电话，就只是见了一面。

温莹影律师认为，如果调查林品镯死因，应该呈报到到公安部和最高检，其次这个案子的调查结论应该是由公安机关或者检察院做出，但现在处理此事的甚至包括尸体的保管机构都是看守所。

根据长乐区人民检察院的相关起诉书显示，施工地块未涉及被告人林品镯夫妇二人土地，二人坚称土地被占用，2021年6月至8月，二人共9次到施工现场闹事，不顾公安民警和其他工作人员劝说，使用多种方式阻扰施工，造成工程延误和施工单位严重经济损失，经鉴定因施工被阻扰造成的各项损失共计人民币72012.7元。

这起“寻衅滋事案”将于5月13日开庭，温莹影律师已经赶到了当地，正处于隔离期。

她告诉“法度Law”，林品镯70岁的妻子目前仍被羁押在看守所内，尚不清楚丈夫死讯。她很担心林品镯妻子知道林品镯已经去世的消息。“她的身体也不好。但是农村人嘛，特别能吃苦耐劳，所以一直在看守所坚持，但如果知道自己丈夫已经去世了，后果就难想象了。”

知名律师，法学教授徐昕向“法度Law”表示，按照无罪推定原则，犯罪嫌疑人在最终被定罪前，只要没有逃避诉讼和其他人身危险性，就应该办理取保，但实践中都是把人长期关押。

面对这种窘境，即使不能一下子落地疑罪从无，也应做到“枪口抬高一公分”，尤其是对本案身患多种高危型疾病、79岁高龄的林品镯，完全没有羁押的必要，检察院本应取保，但检方拒绝律师和看守所提出的取保候审申请，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相关人员涉嫌滥用职权罪。

徐昕教授说，实践中取保候审制度几乎形同虚设，取保难，难于上青天。例如，我辩护的黑龙江马彬案，也是被羁押多年，反复申请取保，不同意，后来被关至病危，出来不久便去世了。我辩护的邹城朱斌案，盐城李德龙案，明显无罪，法院不同意取保。

徐昕认为，审前羁押率极高，严重违反无罪推定的法治原则和人权保障的宪法要求，必须进行彻底的制度改革。

1、把取保候审从公检法的权力转换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权利，确立以取保侯审为原则。

2、《刑事诉讼法》第67条相关款项修改为，“采取取保候审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的，应当取保候审。”《刑事诉讼法》第81条第一款明确了“社会危险性”的含义，未来可逐渐缩小。

3、增加程序性保障：侦查和司法人员认定有社会危险性，应当有确实、充分的证据；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或辩护人提出异议的，应当进行听证。侦查和司法人员认定有社会危险性，但最终被宣告无罪，或有确实、充分的证据证明不可能具有社会危险性的，侦查和司法人员应依照司法终身责任追究制进行追责。

北京京师律师事务所范辰律师向“法度Law”表示，长乐区检察院、长乐区法院涉案检察官、法官及主管领导已构成滥用职权罪，应当对林品镯的死亡后果负责，并承担滥用职权的法律后果，追究其违纪责任和刑事责任。

自2021年9月8日开始的被羁押期间，林品镯患有多种严重疾病，包括高血压病。2021年4月17日长乐区人民医院一份出院记录显示，林品镯患有高血压3级（极高危），伴有腔隙性脑梗死、高血压性心脏病、双侧颈总动脉斑块。除了上述高危急慢性疾病，林品镯还是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还有胆结石、颈椎退行性病变、前列腺增生、脂肪肝、硬脑膜下积液、低钠血症等各种基础病。

在这种病情情况下，林品镯辩护律师以口头或书面多次向长乐区检察院及长乐区法院反映，要求对林品镯取保候审。其辩护律师提供的《法医学书证审查意见书》认为：被审查人林品镯的病情符合《保外就医严重疾病范围》的规定，患有高血压3级（极高危）等其他多种慢性疾病，符合年老体弱生活不能自理鉴别标准的规定，已经不适宜羁押，建议司法机关给予办理保外就医。

同时，长乐区看守所也曾跟检察院建议对林品镯取保候审，但决不长乐区检察院拒绝变更林品镯刑事强制措施。2021年11月30日，长乐区人民检察院将林品镯案件移交法院后，温莹影又曾先后三次向法院提出取保候审申请，法院均以“向检察院核实后不符合取保条件”为由予以驳回。2021年4月6日，其辩护律师再次向长乐区检察院提出对林品镯进行羁押必要性审查，并提交《文证审查意见书》希望尽快释放病重的林品镯，但至今仍未收到任何答复，直到4月27日林品镯死亡。

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办公室、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财政部、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卫生部《关于综合治理看守所安全管理工作的意见》第二条规定：“看守所对患有严重疾病、依法不适宜继续羁押的，要向案件主管机关书面建议变更强制措施，案件主管机关应当及时变更强制措施。”

《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七条规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亲属或者辩护人有权申请变更强制措施。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和公安机关收到申请后，应当在三日以内作出决定；不同意变更强制措施的，应当告知申请人，并说明不同意的理由。”

《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渎职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一）》第一条规定：“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滥用职权或者玩忽职守，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认定为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条规定的‘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一）造成死亡1人以上……。

《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第一百一十六条规定，“有下列行为之一，对直接责任者和领导责任者，情节较重的，给予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处分；情节严重的，给予撤销党内职务或者留党察看处分：（一）对涉及群众生产、生活等切身利益的问题依照政策或者有关规定能解决而不及时解决，庸懒无为、效率低下，造成不良影响的”。

长乐区检察院、长乐区法院承办案件的检察官、法官及主管领导置林品镯的生命安危于不顾，无视林品镯身体严重患病的情况，无视法律相关规定，对看守所变更强制措施的建议及林品镯辩护律师要求变更刑事强制措施予以拒绝，滥用职权，延误和耽搁治疗时机，造成林品镯死亡的严重后果，承办案件的检察官、法官及主管领导负有不可推卸的法律责任，应当以滥用职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被以《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的规定，追究其违纪责任。

涉案检察官、法官及主管领导漠视生命，任凭林品镯死亡，其心何其硬，眼神何其冷漠，让人何其愤慨。

本文主要引述资料来自济南时报“新黄河客户端”，在此，特向报道媒体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