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齐洲等：《西京杂记》提要

清人秦荣光《补晋书艺文志》子部小说家类著录“《西京杂记》二卷”，题“葛洪撰”。丁国钧《补晋书艺文志附录》入史部。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入史部杂传类。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黄逢元《补晋书艺文志》、吴士鉴《补晋书经籍志》入史部旧事类。

明万历新安吴琯校刻本《西京杂记》

葛洪（283—363年），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句容（今属江苏）人。东晋道教理论家、医学家、炼丹术家。《晋书》有传。《抱朴子外篇·自叙》叙其一生颇为详细。

据本传和自叙，其祖父葛奚学无不涉，究测精微，仕吴，官至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光禄勋、辅吴将军，封寿县侯。父葛悌以孝友闻，仕吴为廷尉、中护军。拜会稽太守，未就，吴亡，以故官赴除郎中，稍迁至大中大夫，历大中、肥乡令，官终邵陵太守，卒于官。

洪少好学，家贫，躬自伐薪以贸纸笔，夜辄写书诵习，以儒学知名。性寡欲，无所爱玩，不知棋局几道，摴蒱齿名。为人木讷，不好荣利，闭门却扫，未尝交游。时或寻书问义，不远数千里崎岖冒涉，期于必得，遂究览典籍，尤好神仙导养之法。

从祖葛玄，吴时学道得仙，号曰葛仙公，以其炼丹秘术授弟子郑隐。洪就隐学，悉得其法。后师事南海太守上党鲍玄。玄亦内学，逆占将来，见洪深重之，以女妻洪。

《葛洪评传》

洪传玄业，兼综练医术，凡所著撰，皆精核是非，而才章富赡。曾避地南土，参广州刺史稽含军事。后还乡里，礼辟皆不赴。司马睿为相，用为掾，后任咨议参军等职。因镇压农民起义有功，赐爵关内侯。

咸和初（326年），司徒王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咨议参军。与干宝深相亲友，宝荐洪领大著作，洪固辞不就。以年老，欲炼丹以祈遐寿，闻交址出丹，求为句漏令。携子侄行至广州，为刺史邓岳所留，止罗浮山炼丹。岳表补东莞太守，又辞不就。岳乃以洪兄子望为记室参军。

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述不辍。著有《抱朴子》内外篇一百一十六篇、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事三百一十卷，《金匮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

《神仙传校释》

除《抱朴子》、《神仙传》、《肘后方》等外，其诗赋碑诔、移檄章表等多已散佚。史称洪“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情源秀逸，思业高奇；袭文雅于西朝，振辞锋于南夏，为中兴才学之宗矣”。年八十一卒。

《隋书·经籍志》史部旧事类著录“《西京杂记》二卷”，不著撰人名氏。该书有署名葛洪跋语一篇，云：“洪家世有刘子骏《汉书》一百卷，无首尾题目，但以甲乙丙丁纪其卷数。先父传云：歆欲撰《汉书》，编录汉事，未得缔构而亡，故书无宗本，止杂记而已，失前后之次，无事类之辨。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始甲终癸为十帙，帙十卷，合为百卷。洪家俱有其书，试以此记考校班固所作，殆是全取刘书，有小异同耳。并固所不取，不过二万许言，今抄出为二卷，名曰《西京杂记》，以裨《汉书》之阙。”

明万历刊本《西京杂记》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四记汉代画师毛延寿事，云“见葛洪《西京杂记》”。宋晁载之《续谈助》卷一引唐张柬之言，云“昔葛洪造《汉武内传》、《西京杂记》”。

《史通·杂述篇》曰：“国史之任，记事记言，视听不该，必有遗逸。于是好奇之士，补其所亡，若和峤《汲冢纪年》、葛洪《西京杂记》，此之谓逸事者也。”亦指葛洪为《西京杂记》撰者，可见唐人普遍认可葛洪撰《西京杂记》之说。

《旧唐书·经籍志》史部起居注类著录一卷，题葛洪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二卷，题葛洪撰，史部故事类和地理类互见。

《通志·艺文略》史类故事类著录二卷，题葛洪撰。宋黄伯思《东观余论》称：“此书中事，皆刘歆所说，葛稚川采之，以补班《史》之缺耳。其称‘余’者，皆歆本文。”

不过，也有不相信葛洪撰《西京杂记》者。《晋书·葛洪传》中记其撰述并无《西京杂记》，难免使人生疑。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语资篇》载庾信作诗用《西京杂记》，旋自追改曰：“此吴均语，恐不足用。”

竹斋刊本《西京杂记》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杂史类著录二卷，云“江左人或以为吴均依托为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传记类著录六卷，题葛洪撰，却引洪跋以为“殆有可疑者”，“岂惟非向、歆所传，亦未必洪之作也”。

而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不同意这一判断，以为“《西京杂记》，世以葛洪伪撰，余详辩之矣。或又以为吴均者，无他据，止《酉阳杂俎》记六朝人欲用《西京杂记》事，既而中止。曰此吴均语，恐不足用。然洪序篇末甚明，安知非《杂俎》误？”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著录《西京杂记》六卷，云“旧本题晋葛洪撰”，其提要云：“今考《晋书·葛洪传》载洪所著有《抱朴子》、《神仙》、《良吏》、《集异》等传，《金匮要方》、《肘后备急方》并诸杂文共五百余卷，无《西京杂记》之名。则作洪撰者，自属舛误。特是向、歆父子作《汉书》，史无明文。以此书所纪与班书参校，又往往错互不合。……是以陈振孙等皆深以为疑。然庾信指为吴均，别无他证。段成式所述信语，亦未见于他书。流传既久，未可遽更。今姑从原跋，兼题刘歆、葛洪姓名，以存其旧。其书诸志皆作二卷，今作六卷，据《书录解题》，盖宋人所分，今亦仍之。其中所述，虽多为小说家言，而摭采繁富，取材不竭。李善注《文选》，徐坚作《初学记》，已引其文。杜甫诗用事谨严，亦多采其语。词人沿用数百年，久成故实，固有不可遽废者焉。”

《四库全书提要.西京杂记》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则称：“段成式（《酉阳杂俎·语资篇》）云，‘庾信作诗，用《西京杂记》事，旋自追改曰，“此吴均语，恐不足用。”’后人因以为均作。然所谓吴均语者，恐指文句而言，非谓《西京杂记》也。梁武帝敕殷芸撰《小说》，皆钞撮故书，已引《西京杂记》甚多，则梁初已流行世间，固以葛洪所造为近是。或又以文中称刘向为家君，因疑非葛洪作，然既托名于歆，则摹拟歆语，固亦理势所必至矣。”

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考证精详，称“《隋志》不著撰人名氏者，盖以为此系葛洪所抄，非所自撰，故不题其名。唐人之指为葛洪者，即据书后洪自序，非臆说也。……黄伯思、程大昌二人，在南、北宋间考证颇为不苟，均信为葛洪所作，然则未可据晁、陈二家之语便断其伪也。……《晋书》本传亦云：‘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技、杂事，三百一十卷。’即用自叙之语。洪既尝抄百家及短杂、奇要之书，则此书据洪自称，亦是从刘歆《汉书》中抄出，安见不在三百一十卷之中。特因别有目录，自叙不载其篇名，本传遂承之耳。且多至三百余卷，其书当有数十种，既非切要，而必胪列不遗，史家亦无此体。未可遽执本传所无，遂谓非洪所作也。”

《燕丹子·西京杂记》

又谓：“《抱朴子·自叙》中记其求书写书之事甚悉。又云‘广览众书，自正经诸史百家之言，下至短杂文章近万卷’。《晋书》本传亦言其‘博闻深洽，江左绝伦’。所见既博，取材自多。此书盖即抄自百家短书，洪又以己意附会增益之，托言家藏刘歆汉史，聊作狡狯，以矜奇炫博耳。……葛洪去汉不远，又喜钞短杂奇要之书，故能弄此狡狯。盖其书题为葛洪者本不伪，而洪之依托刘歆则伪耳。”此说颇可信从。

《西京杂记》历来归类不一，《隋志》入史部旧事类，《旧唐书·经籍志》入史部起居注类，《新唐志》分见史部故事类和地理类，《文献通考》、《百川书志》等入杂史类、《宋史·艺文志》入传记类。《四库全书总目》始列入子部小说家类杂事之属。

黄省曾《序》云其为《汉书》删弃者“大约有四则：猥琐可略，闲漫无归，与夫杳昧而难凭，触忌而须讳者也。其猥琐者，则霍妻遗衍之类是也。其闲漫者，则上林异植之类是也。其杳昧者，则宣狱佩镜、秦库玉灯之类是也。而其触忌者，则庆郎、赵后之类是也。”

《西京杂记校注》

孔天胤《序》云：“乃若此书所存，言宫室苑囿，舆服典章，高文奇技，瑰行伟才，以及幽鄙而不涉淫怪，烂然如汉之所极观，实盛称长安之旧制矣。故未央、昆明、上林之记，详于郡史；卿、云辞赋之心，闳予本传；《文木》等八赋，雅丽独陈；《雨雹对》二篇，天人茂著。余如此类，遍难悉敷。”

除了典章制度和遗闻异事外，书中著名故事甚多，如“文君私奔”、“昭君和番”、“秋胡戏妻”、“李广射虎”、“匡衡凿壁”、“东海黄公”等，一直是文人惯用的典故和小说戏曲选用的素材，对中国文学发展影响深远。

中国书店整理本《西京杂记》

《西京杂记》版本甚多。明代有嘉靖元年（1522年）吴郡沈与文校刊本、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孔天胤刊本、唐琳刊本、柯尧叟刊本、《汉魏丛书》本、《古今逸史》本、《稗海》本、《津逮秘书》本、郭子章与《三辅黄图》合刊本、活字本等，清代有《学津讨原》本、《龙威秘书》本、《抱经堂丛书》本、《艺苑捃华》（一名《秘书四十八种》）本、《正觉楼丛刻》本、《四库全书》本、《四部丛刊》本等。

《抱经堂丛书》本为二卷本，由卢文弨校刊，世人视为善本。《四部丛刊》本为六卷本，影印明万历三十年（1602年）陕西布政使司重刻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孔天胤刊本。1985年中华书局以此为底本标点排印，收入《古小说丛刊》，是目前最为通行的本子。

《西京杂记校注》

另有向新阳、刘克任《西京杂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成林、程章灿《西京杂记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周天游校注《西京杂记》（三秦出版社，2005年）等，也各有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