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念
初识枇杷,是在皖南那座美丽的小城里。
同学里有来自歙县的,家住漳潭。他经常流着口水夸赞家乡三潭枇杷如何之好,我却不以为然。因为我压根不知道枇杷为何物,没吃过,没见过。还以为是琵琶呢,白居易有诗云:犹抱琵琶半遮面。琵琶也不能吃啊,来自淮河之北的我孤陋寡闻,还没见过枇杷树长什么样。
转年仲春,他从家带来十颗。金黄金黄的,光洁可人,如麦黄杏颜色,如麦黄杏大小,多了截果柄。寝室十人,一人一颗。剥皮入口,酸涩清甜的滋味充斥唇舌之间,“浆流冰齿寒”,“如蜜稍可酸”,接着一路缠绵一路蔓延,肺腑瞬间陷入鲜美的沼泽。那一刻,我爱上了枇杷,爱上了那股酸酸甜甜。
枇杷也是奇异之果。枇杷树秋孕冬花,春实夏熟,果木中独备四时之气者也。宋人周必大有诗《枇杷》:琉璃叶底黄金簇,纤手拈来嗅清馥。可人风味少人知,把尽春风夏作熟。一颗显然是不过瘾的。校园里也有不少枇杷树,树却长得高大,枝头不怕风摇落,鸟疑金蛋不敢啄,它们就那样黄灿灿地爬满枝头,随风摇曳生姿。
采摘枇杷是一项很文艺的活动。绿枝已被果实压低,采摘的人依然要架着木梯,手提小小的桶,小桶内垫着柔嫩的枇杷叶,每摘一枚,轻轻放进桶里,惟恐伤着美丽的枇杷。据说清晨采摘的枇杷最是甘甜,我们却选择在中午,因为中午校园少有人走动。我们的方式一点也不优雅,很简单粗暴,有人持标枪负责豪取,有人端着大白洗脸盆在地上捡,待盆满,速仓皇逃回宿舍,大快朵颐,三五个人风卷残云。果实掉在地上,表皮有稍损,味道却不敢恭维,与同学家的枇杷有别,肉薄,核大。接下来几天却是痛苦的,牙被彻底酸倒,饭不能食,只有捧着腮帮子无言讪笑。所以,即使是深爱,也不能贪食,浅尝辄止为最宜。
再遇枇杷,是在故乡的县城。 毕业回到家乡工作,恋人却在千里之外。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人事调动之难,不经历就不知有多难。 最后通过熟人找到王大大,他是县人大副主任,是县医院骨科主任,医术精湛,全县闻名。 王大大当时已快退休,他听了我的事,亲自带着我去县教育局。 那时,没有车,大热天,王大大在前头走,我在后边紧跟。 他是刚出了手术室,刚脱出手术服,穿着白色圆领老头衫。 他个子很高大,人有点胖,走得一身大汗。 现在回想起来,走过西关大桥那一幕,依旧清晰如昨。 王大大的帮助,让分居两地的恋人有了一个家,万分感激难以言表。 我给王大大买酒,他拒绝了; 我给他买烟,他拒绝了。 他说,你刚工作,工资又低,不要浪费。 我没有办法,直到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南方人背着一篓金黄的枇杷。 那个年代小县城的人还是不熟悉枇杷的,也不认可。 我就买了六斤,站在王大大二楼家门口等他下班。 没想到,这次王大大破例让我进门。 他伸手主动接过枇杷,手颤抖着,取一枚举在眼前,久久凝视,他眼里含着泪。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一个游子对故乡浓浓的爱恋,一枚金黄的枇杷,唤起了老人无尽的乡愁。
再后来,我离开老家的县城,也与很多亲朋故友失去联系。一日,与乡人聊起王大大,被告知老人已于几年前离世,刹那泪目,心潮翻涌,无尽惭愧。现在,皖北这个城市里,枇杷树已经成为一棵风景。它四季常绿,枝繁叶茂,冬天开着花,花落而结子。果实又青又涩,像一颗小青豆,任雨打风吹去,无人采摘,无人问津... ...
又是一年枇杷季。有一种思念,悄悄萌发。是思念一枚枇杷,是想念一座城,是怀念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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