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
面对襄阳城下的蒙古铁骑
决意殉国的郭靖一定会想起
初识黄蓉的那个清晨
想起那一首低回婉转的江南小曲
那是在“请多指教”的余生中
学霸黄蓉为半文盲的郭靖
补习的第一节文化课——
朗读并背诵爱国词人“辛大人”
所作的一曲《瑞鹤仙》
黄蓉一曲既终,低声道:“这是辛大人所作的《瑞鹤仙》……我爹爹说他是位爱国爱民的好官。”——《射雕英雄传》
从此,郭靖就把这位
连东邪黄药师都钦服不已的“辛大人”
与偶像杜甫、岳飞一起铭记在心
那是一个拗口的名字
他记下来一定费了不少力气
辛弃疾
《稼轩公画像》,江西省铅山县西山辛姓族藏
“壮岁旌旗拥万夫”
公元1140年5月28日
济南城郊四凤闸
金国官员辛赞成功抱孙
他为这个双子座男孩取名辛弃疾
与霍去病形成意味深长的“超时空对偶”
被迫仕金的辛赞,身在金营心在宋
时刻不忘提醒辛弃疾
身为大宋遗民,必须不断蓄力
时机一到就揭竿而起
在敌人心脏狠狠地打一记太祖长拳
(辛赞)每退食,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不共戴天之愤。——辛弃疾《进美芹十论》
少年辛弃疾严守祖父之训
一边学文,一边学武
终于在十四岁那年入选金国乡试……
当然,考编制只是祖孙俩的合计
目的是借机到金国国都“谛观形势”
1161年,金主完颜亮率军侵宋
并且公开了战略目标: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二十一岁的辛弃疾瞅准时机
召集两千兵马加盟以耿京为首的起义军
电影《辛弃疾1162》剧照
从此
辛弃疾正式开启“主角光环”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中年以后,每当聚会嗨歌
他都会想起这段光辉岁月
主角光环既现,反派自然登场
义军将领义端突然反水
窃取元帅大印投奔金军
辛弃疾临危受命追杀义端
消弭了这场堪比某当的“夺印大瓜”
义端曰:“我识君真相,乃青兕也,力能杀人,幸勿杀我。”弃疾斩其首以报,京益壮之。——《宋史·辛弃疾传》
随后
辛弃疾秘密潜入南京觐见宋高宗
成功将义军转为正规军
但回到山东却一脸懵圈
首领耿京已被杀,整个义军已投敌……
那一刻
“小宇宙爆燃”的辛弃疾仿佛战神附体
率领五十飞骑闯入金军大营
于五万军中生擒叛徒张安国
万夫莫当,一战封神
赤手领五十骑,缚取于五万众中,如挟毚兔……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洪迈《稼轩记》
“万里功名莫放休”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
辛弃疾不过是一员会写歌词的猛将
放到《三国演义》里
顶多与张辽、徐晃五五开
遇到五虎上将级别就得“插标卖首耳”
然而,果真如此
就无法解释同时代大佬对辛弃疾的评价
洪迈将他比作周瑜、谢安
陆游将他比作管仲、萧何
朱熹则直接称他“卓荦奇才股肱王室”
电影《辛弃疾1162》剧照
陆游作为前辈,朱熹作为诤友
都不可能胡乱恭维
这只能说明
辛弃疾绝非一般人,毕竟
上一个获得同级别称号的男人名叫诸葛亮
拎着张安国归宋以后
辛弃疾被派到基层历练
趁此机会,他把南宋国情摸得明明白白
先后向朝廷提交两份战略规划书
《美芹十论》和《九议》
辛弃疾《去国帖》(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细读这两篇论文
你一定会怀疑辛弃疾是从现代军事学院
穿越到宋朝去改变历史的
比如他从宏观上提出
宋金一旦开战,必将“旷日持久”
因而终极胜败其实取决于国力与人心
平时与民生息,战时百折不挠
再策动中原遗民打游击战辅助
文明必定能战胜野蛮
这两篇论文堪称初阶版《论持久战》
盖恢复大事也,能一战而胜乎?其亦旷日持久而后决也……财已竭而民不堪,虽有成功而不敢继也。——辛弃疾《九议》
而在战术层面
辛弃疾系统论述了间谍战与科技战
对外要多派间谍,收买金国官员
对内要加强管理,防止科技外泄
在他笔下,宋金战场仿佛上演着现代战争
与其招沙漠之酋长,不若攻其心腹之大臣;与其结中原之忠义,不若间州县之兵卒。——辛弃疾《美芹十论》
但对于这些科研成果,朝廷并不重视
继续“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在战和之间摇摆不定
辛弃疾心想
既然理论不奏效,那就实践出真知
“几人真是经纶手”
1172年
辛弃疾主政屡遭战乱、百业萧条的滁州
一上台,他就大力修建驿馆商铺
不久就“流逋四来,商旅毕集”
创造了地方“招商引资”的典范
经此一事,辛弃疾
终于让朝廷相信自己是个复合型人才
于是,随后十几年间
他化身大宋首席“消防员”——
哪里有难就到哪里
电影《辛弃疾1162》剧照
江西茶商叛乱,辛弃疾一招平定
湖南乡社欺民,辛弃疾厉行整顿
扫黑平叛的同时
他还不忘向皇帝提交一份工作总结
将“盗贼”的根源归结为统治者的欺压
田野之民,郡以聚敛害之,县以科率害之,吏以乞取害之,豪民以兼并害之,盗贼以剽夺害之,民不为盗,去将安之?——辛弃疾《论盗贼札子》
从这里不难发现
辛弃疾总是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
1175年
一场关于会子(一种纸币)发行
导致金属货币贬值的大讨论席卷朝野
“行在会子库”青铜版。图/中国国家博物馆
这大概是
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面临“金融危机”
辛弃疾在研究报告中
一语道破货币一般等价物的本质
并且归纳出通货膨胀与紧缩的规律
世俗徒见铜可贵而楮(纸币原材料)可贱,不知其寒不可衣,饥不可食,铜楮其实一也……——辛弃疾《论行用会子疏》
更惊才绝艳的是
辛弃疾已经预见到纸币的增值贬值
在一些情况下可能会导致变相加税
这一波“辛氏经济学”
只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了
及其发解,却以见钱于近里州县购买,取其赢余,以资妄费,徒使民间有增赋之名,而会子无流通之理。——辛弃疾《论行用会子疏》
在四处“消防”的同时
辛弃疾当然也不会忘记毕生之志——
北伐收复失地
1180年,他在湖南安抚使任上
申请创建一支“特种部队”
对此,朝廷主和派当然百般阻挠
但辛弃疾还是说干就干
甚至对皇帝的“御前金字牌”视而不见
最终,他为这支亲手打造的部队
取了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飞虎军
议者以聚敛闻,降御前金字牌,俾日下住罢。弃疾受而藏之……军成,雄镇一方,为江上诸军之冠。——《宋史·辛弃疾传》
“男儿到死心如铁”
1181年,江西一带闹饥荒
前来救灾的辛弃疾先是下令
“闭粜者斩,强籴者配”
继而以免息贷款的金融手段
不仅解决了本地饥荒,还有余粮赈济别处
召官吏儒生市民各举有干实者,量钱借物,逮其责领运籴,不取子息,期终月在城下发粜。于是连樯而至,其直自减,民赖以济。——《宋史·辛弃疾传》
这一年
奔波半生的辛弃疾在江西带湖之滨
建成了人生中第一座住宅
然而,有房一族的兴奋还未散去
他就在年底遭到弹劾罢免
辛弃疾明白
他的“李达康式”执政风格
早已将朝中政客得罪了个遍
只是他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也没料到这一停职就是十年
带湖风光。图/上饶市官网
1192年至1194年
辛弃疾再次经历了一次起用+罢免
此后又被遗忘了八年
这期间厄运不断,带湖住宅失火被焚
最好的朋友陈亮、朱熹相继去世
1203年,权臣韩侂胄预备北伐
再次召辛弃疾出山
但对这位六旬老将,他始终不肯任用
最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南宋微薄的家底一举败光
百年教养之兵一日而溃,百年葺治之器一日而散,百年公私之盖藏一日而空,百年中原之人心一日而失。——程珌《丙子轮对札子》
多年以后,大臣程珌
向皇帝分析这场战争时回忆
辛弃疾曾在战前派出间谍收集情报
制定了详细的战略规划
几乎预言了此战的所有细节
(辛弃疾)于是出方尺之锦以示臣,其上皆虏人兵骑之数,屯戍之地,与夫将帅之姓名……无一而非弃疾预言于二年之先者。——程珌《丙子轮对札子》
1207年,宋金议和
那一年的某个秋日,辛弃疾在病床上
高呼“杀贼”数声后
这个倔强一生、永不躺平的男人
终于在遗憾、绝望与愤怒中病逝
铅山县辛弃疾墓
辛弃疾逝世后
历史的车轮仍在按照他的预言前进
1172年,辛弃疾曾言
金国六十年必亡,届时局势将更糟
1234年,蒙古果然灭金……
犹记乾道壬辰,辛幼安告君相曰:“仇虏六十年必亡,虏亡则中国之忧方大。”——周密《浩然斋意抄》
最后一起祝福
稼轩兄,882岁生日快乐
来源 | 羊城晚报、金羊网、羊城派
文字 |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谢杨柳
编辑 | 舒舒
校对 | 李红雨
审签 | 周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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