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5日,昏睡两天后,蒋英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窗台上的蝴蝶兰,她断断续续地说:“学森最喜欢这种淡紫色的兰花,他一个人在那边很久了,一定很寂寞,我该去陪陪他了……”
没过多久,她就静静离世。
从幼时一起唱《燕双飞》,到后来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60多年,这一世,远远不够。
钱学森与蒋英
01
钱学森和蒋英从小青梅竹马,他的父亲钱均夫与她的父亲蒋百里都在国民政府任职,父辈是知己好友,两家过往甚密。
钱学森是家中独子,蒋英家则有“五朵金花”,她是老三。
羡慕之余,钱均夫跟好友“索要”女儿:“你家女儿太多了,给我一个吧!”
蒋百里夫妇很大方:“好,你挑一个吧。”
“五朵金花”中,钱均夫看中了4岁的蒋英。就这样,一个宴会,几桌酒席,蒋英正式过继到钱家,成了钱学森的妹妹。那年,钱学森12岁。
两个孩子都喜欢音乐,有一次,两家聚会,兄妹俩合唱了一曲《燕双飞》,自然又和谐,逗得两家人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蒋百里突然醒悟,冲着好友说:“你要我的女儿,不只是缺个闺女吧?”
再看看钱学森,掩不住的喜欢:“这个孩子,是个天才,好好培养,可以成为中国的爱迪生!”
可是没多久,蒋英就不乐意了,因为钱学森很少和她一起玩,她不喜欢这个哥哥,哭闹着要回家。
钱家同意了,不过,前提是,要签一个“合同”:她长大了,要做他家的儿媳妇。
童年蒋英
干哥干妹相处几年后,钱学森成为庚子赔款留学生,赴美留学,蒋英也随父亲赴欧洲考察,1942年,她进入德国柏林音乐大学主修声乐。
在各自的领域,他们努力奋进,“合同”的事,自然成了一个故事。
一别经年,再见面,已是十年之后。1946年,蒋英回国,相继在上海和杭州举办了独唱音乐会,一时引起轰动,报界评论:“她卓越的歌唱艺术使人们看到,中国一样有优越的艺术天才,良好的资质和聪颖头脑。”
1947年,钱学森也回国探亲。那时,他不仅是世界知名的空气动力学家,还是麻省理工学院最年轻的终身教授。
他的声名引人关注,很多富家女都想钓这个金龟婿,得知蒋家和钱家关系密切,便请蒋英姐妹帮忙介绍。
蒋家的五朵金花
很认真地,蒋英和妹妹为钱学森安排了一场相亲会,可是钱学森呢,不好意思看那位姑娘,倒是看蒋英的时候,大大方方。
当年的小妹妹,如今美丽高雅、气质出众,音乐上又有建树,从小喜爱艺术的他,哪里能不动心呢?
此后,钱学森开始主动出击,借口看“伯母”,他经常来蒋家;在上海开学术演讲会时,他特意邀请了蒋英。
会议结束后,他送她回家,路上,他直截了当地说:“跟我去美国好吧?”
他的意思,蒋英当然懂,只是她提出,可以先通信了解。钱学森不管,只反复说:“不行,现在就走。”
蒋英投降了,她佩服他、敬仰他,于是接受了这个有学问的“好人”。
这年,钱学森36岁,蒋英28岁。
02
在上海举行婚礼后,他们来到波士顿,房子是租来的,陈设很简单,一架黑色大三角钢琴特别显眼,那是钱学森送给蒋英的结婚礼物。
婚后,屋里常常是欢歌笑语。在德国多年,蒋英的英语不过关,钱学森就每天教她,用英文说俏皮话,逗得她开心大笑。
她喜欢的,他也喜欢,他们一起听古典音乐,看画展,生活充满艺术气息。而在此之前,他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除了上课、做实验,几乎每天都独自泡在图书馆,很少与人交谈。
爱情繁华似锦,钱学森被蒋英迷住了,他的导师说他“变了一个人”。
尽管前程无忧,可是钱学森仍然会感到迷茫,在给友人的信中,他先是抱怨波士顿的坏天气,后来又说:“我真的不能确定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但或许,没有任何人能确知自己的未来。”
他更喜欢温暖如春的加州,那里有他的老师、同学,令他更有归属感。当加州理工学院向他抛出橄榄枝时,他欣然前往。
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来,振奋之余,钱学森决定回国效力。可是同时,美国司法部接到命令:“宁可枪毙他,也不能让他离开美国。”因为他的力量“抵得上五个师”。
钱学森
1950年9月6日,美国移民局派人闯进钱学森的家,他们带着手枪和手铐咄咄逼人:“钱学森在不在?”
蒋英抱着两个月的女儿挡在前面,钱学森怕来人伤害她们母女,他安慰蒋英::“我去向他们说清楚就回来,没事!”
以莫须有的罪名,钱学森被逮捕了。蒋英立刻打电话向加州理工学院汇报,争取舆论的支持。
他被关在荒凉的岛上,她多次带着亲手做的饭菜去看望,隔着铁窗,把信心和希望传递给他。
与此同时,她想办法筹钱、找律师,经过艰苦的斗争,仅用13天就将他保释。
那天,看到钱学森体重骤减,因身心极度虚弱导致失语时,蒋英心如刀割。
出狱后,钱学森被长期软禁,电话被窃听,来往信件受到严密盘查,住宅四周,特务日夜盯梢。
为了避开骚扰,在四面无窗的浴室里,蒋英放了桌椅,让钱学森安心阅读、研究。每当特务闯进来,她就像战士一样迎上去,毫不畏惧。
多年后回忆,她说:“那些日子,我真像个‘变色龙’,在家里我是个温顺的小绵羊,在敌人面前,我就变成一只凶狠的母老虎啦!”
名门出身的她,辞掉女佣,放下热爱的歌唱事业,亲自带孩子,做家务。
闲时,她为他唱歌,用音乐抚慰他。家庭的温馨、情感的共鸣终于让钱学森重新快乐起来,撰写并完成了著作《工程控制论》《物理力学》。
《工程控制论》,左为影印本,右为首版
为了能够回到祖国,蒋英坚持不懈地做着各种努力,几只行李箱就摆在地上,以便随时可以动身。
特务盯着不放,美国政府也毫无改口之意,蒋英想尽各种办法,在给比利时的妹妹写信时,她机智地夹入一封钱学森写给中国政府的求救信,并避开特务,投入了黑人区的信箱里。
不久,钱学森的亲笔信被转送到周恩来手中,在与美方的谈判中,社会各界纷纷发起抗议,迫于舆论,美国政府被迫允许钱学森离开美国。
1955年9月,钱学森和蒋英带着一双儿女,终于登上轮船。经历种种阻挠和迫害,愤懑无以复加,此后,他终生再未踏上加州一步。
全家在回国船上
03
回国后,钱学森受命组建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并担任首任院长,从此,为祖国的航天事业殚精竭虑。蒋英则走上了中央音乐学院的讲台,一边培养学生,一边撰写著作。
重任在肩,研制“两弹一星”时,钱学森经常连续几个月奔走在西北大漠,他的脑子里只有“火箭,火箭!”
回家的间隙,蒋英便拉着他去听演唱会,让科学与艺术相得益彰。
多年后,钱学森满怀深情地说:“正因为我受到这些艺术方面的熏陶,所以我才能够避免死心眼,避免机械唯物论,想问题能够更宽一点,活一点,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也要感谢蒋英。”
为了支持他,蒋英选择牺牲自己的事业,随着学生们登上国际舞台,一些国际大赛纷纷邀请她担任评委。可是,她婉拒了,一如既往地照顾钱学森,照顾家庭。
“没有你,也就没有我了。”这是钱学森发自内心的肯定。
蒋英
因为多年奔波,加上营养不良,晚年时,钱学森的骨质严重疏松,腰腿疼痛难忍时,他只能依靠助行器走路。
当医生说他需要长期卧床时,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一头倒在床上,痛哭着说:“我从此再也不能为人民服务了,还要国家花钱来照顾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蒋英吻去他的泪水,伏在他的身上轻声安慰:“学森,别这么想,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有她的鼓励和陪伴,他重新振作起来,虽然长年身居卧室,但他依然读书、看报,以写信的方式,与专家、学者们探讨问题,提出创新见解。
2009年,为航天科技事业奉献一生后,钱学森去世。
仅仅两年多后,蒋英便追随而去,生命最后时刻,她把双手抚在胸前,望着身边的亲人和学生,轻轻地说:“你们永远在我心里……”
随后,她的目光,移向窗台上的蝴蝶兰,那是钱学森最喜欢的花。
蒋英静静地去了,追思会上,大厅里回荡着德国作曲家亨德尔的咏叹调《绿树成荫》。在优美空灵的乐曲声中,儿子钱永刚哽咽致辞:
“我母亲是我心中非常佩服的人,大家知道,她是身出名门,身嫁名人,事业有成的一位女性,她用自己一生的行为,真正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自立自强。她为国家,为人民,为音乐教育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从而不仅赢得了女性,也赢得了男性们对她的敬重。”
因为爱,因为奋斗,她的生命,无须渲染,便光彩照人。
晚年的钱学森夫妇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