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酒屋的人间烟火气

文｜王淼

称井荻居酒屋，是因为居酒屋开在东京地铁西武新宿线上一个叫井荻的小站边。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孔明珠陪伴丈夫出国深造期间，曾经在井荻居酒屋打过两年工。在这里，孔明珠一边认真工作，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进出其间的各色人等，细心品尝着这间居酒屋的每一道美食。她用笔记录下这些酒客的故事，记录下这些美食的味道——每个人物都有一段独特的经历，每道美食都意味着一份欣喜的心情。孔明珠把这些酒客的故事和美食的味道编辑成一本好看的小书，名字就取作《井荻居酒屋》。

井荻居酒屋是一家夫妻店，门面不大，生意很好。老板大冈擅长烹饪，却不善言辞，总是甘当大厨的角色，站在柜台里面剖鱼做菜，就像一个勤勤恳恳、认真做事的伙计。他做每一道菜都严谨、较真，菜肴中传递出善良本分的食品味道，虽然醇厚低调略显古板，却带着从祖辈那里传承过来的隽永。老板娘幸子则是阿庆嫂一流的人物，懂人情，擅周旋，酒量很好，斟酒勤快，能够准确地看出客人是否有钱，会不会消费，只要她在客人身旁坐下，一瓶啤酒就会很快喝光，只要她与客人开一些庸俗下流的玩笑，客人的消费立马大增。而大冈老板最识大体，看见幸子在“斩”客他心领神会，总会在第一时间送上美味佳肴。夫妻二人既妇唱夫随，又夫唱妇随，他们各司其职，各司其责，把一间小店经营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让每一位食客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井荻居酒屋开在老街上，大多是做回头客的生意，老板手艺好，老板娘情商高，生意好自然不在话下。大家来居酒屋坐下来，点几个可口的小菜，喝几杯小酒，倾诉一下各自的心事，与老板娘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忙中偷闲，自得其乐，纾解一下生活的压力，算是一天中的小确幸。以是，井荻居酒屋如同一个小小的舞台，形形色色的人物在这里聚集，各种各样的故事在这里发生，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各种传言，各种八卦……让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展示在孔明珠的笔下，有性格直率、风风火火的台湾新嫁娘，看似表面光鲜，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凄凉；有十七岁的单亲美少女，为人心思细密，体贴周到，怀抱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有破落的不动产商，虽然公司濒临破产，还强自维持着体面的生活；有将爱情挂在嘴边的电器商，克服不了内心的欲望，徒然追求梦幻一般的虚妄，一腔爱情闷在肚里发了酵……

孔明珠的文字带有上海女人特有的精明和世故，既有着悲天悯人的温情，也不乏一眼看穿本质的锐利。她写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小心计，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处；她写不动产商产业衰落，老板娘对他态度的微妙变化，可称观察细腻；她写五十多岁的电器商本田“狭长脸看上去像根老丝瓜”，尽管是“老丝瓜”，但还是男人，依然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行文略显刻薄，却也形容得非常形象；她评价美食“只要是好的原材料，料理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料理”，听起来还蛮有哲理，怪不得在微博上被美食大师蔡澜看到后转发，瞬间获得了二十多万点击量……孔明珠写及的人物都是一些凡俗的小人物，却也活出了各自的不同；孔明珠写及的都是一些凡俗的世风人情，却也道出了人间的悲喜。在孔明珠笔下，美食更像是一个媒介，引渡着芸芸众生走出迷局，走向快乐之境。

当你被生活拖累成了一个最庸常的人并过着世间最庸常的日子时，别忘了还有井荻居酒屋，在那里既可以让你的胃口放纵一回，也可以让你的心灵放纵一回——日本美食作家小山裕久在《日本料理神髓》中曾经说过:“美味的顶点只有一瞬间。”事实上，这话用于美食可，用于人生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