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奇案：师徒和尚勾小吏妾婢，害死自己，徒孙正气却害死心上人

清代中期，贵州都匀府辖下有个麻江州，是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州城坐落在山谷间，规模不大，房屋破旧，街市清冷。城外却有一座佛寺——镇国寺和一座尼姑庵——菩提庵。尤其是那佛寺，建造得气派非凡：前后佛殿，金碧辉煌，香烟缭绕；左右厢房，曲径通幽，错落有致。

镇国寺方丈法名悟通，年过七十，已经卧病不起。他的徒弟法名妙智，年纪四十有几，是寺庙总管，好酒好色。徒孙法明，三十来岁，也是心术不纯的人，唯有曾徒孙叫圆静的，年方十八、九岁，长得眉清目秀，天性颖悟，行为十分端正。

寺庙过去积有田产，再加上众僧的苦心经营，香火日益兴旺。每年收租放债的钱财十分可观，庙里总有数百上千两的现银。人说“饱则思淫”，和尚也是人，免不了因富致骄。妙智与法明趁着悟通老病昏庸，不但故意把禅居改建得东弯西拐，幽深隐秘，有如迷宫，而且一个个开始沾花惹草，滥寻快乐起来。

那悟通早年曾与菩提庵的秋师姑相好，两人年纪相仿，时常来往，可称投缘。当时妙智也曾和秋师姑的一个徒弟净梵眉来眼去，颇有心意。

可惜光阴似箭，转眼间悟通已是风烛残年，秋姑更是得病而死。净梵因时常思念师父，心中一直郁郁不乐。妙智每当去菩提庵时，很是感到没趣，也就渐渐疏远不去了。然而净梵对妙智还是情有独钟的。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忧郁，而冷落了心上的人儿。她满以为妙智还会来，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影。于是她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心里一直咒骂着妙智无情无义。

那妙智却凡心不死，再加上个法明，两人趣味相投，做梦也想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最好能从别处寻觅两个妇人，买来养在庙中，做个暗中夫妻。

一次，妙智偶然与邻居屠老大谈起此事，屠老大居然拍着胸脯，声称可以办到。这妙智和屠老大说笑惯了，想想事情没这么容易，只当他是夸海口、寻开心而已，也没真当回事情。不料过了一段时间，屠老大果真以自己名义买了一个沦为官奴的盗贼婆娘。送到寺里来，介绍说她叫阿金。妙智喜出望外，连忙取出许多银子送给屠老大作为谢礼。

不久，法明也如愿以偿。他得的那个是寡妇贾氏。这贾氏长得娇小妖艳，原住寺中出租的房屋。她丈夫生病时，两人就已经挤眉弄眼，摸手摸脚。丈夫一死，她家的房屋又紧邻寺中菜园，法明便起更来，五鼓去。一天半夜，法明悄悄把她从后门领进自己住的厢房，接着又领她去见师父妙智和阿金。妙智先是吃了一惊，但见贾氏娇媚无比，不由得喜上眉梢，连连说：“一家人，一家人了。”从此，两对假夫妻住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再说那圆静，眼见师父、师祖都养着“妻室”，十分反感。他时常长吁短叹，神情黯然。

离镇国寺不远的州城中，住着一个州府小吏，姓田名有获。他仗着有几分财势，在当地也算一个有头有脸的豪绅。他常来寺中烧香拜佛，与诸僧混得很熟。圆静偶尔也去田有获家玩过。

这天，圆静空闲无事，又独自走到田家，不巧田有获夫妇有事外出了。圆静刚在客厅里坐下，田家的丫环野棠前来端茶沏水，眼睛却盯着圆静看，直盯得圆静脸红耳热。野棠趁房里没人，凑上来捏了下圆静的脸腮，放肆地说：“小师父，你长得这样标致，我嫁了你吧！”圆静吓了一跳，顾不上答话，站起身夺路而逃。

刚走到屋外，迎面碰上田有获小妾乐氏，差点撞个满怀。那乐氏也不生气，却用手指在圆静额头上戳了一下，嘻皮笑脸地说：“小冤家，你上次来，可想死我了。如今你来了，干嘛急着要走？一定要陪我一阵子，好让我快活快活。”说着，抓住圆静的袖子就往她房间里拉。圆静又羞又急使劲挣脱了乐氏，转身就走。乐氏讨了个没趣，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不出话来。

圆静正要走出田家大门，看见另一个丫环正在洒扫庭院，圆静也没在意。忽然，那丫环抬起头来，圆静恰巧与她的目光相遇——两人都惊呆了。

这不是江花吗？圆静差一点要叫出来。只见江花黛眉如山，眼波似水，且娇且嗔，含忧含喜。这熟悉的脸庞和体态，勾起了圆静多少情思。江花也呆呆地看着他，可这时正有人走过来，圆静只好向江花点点头，匆匆离去。

圆静回到寺庙，茶饭不思，躺在床上，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中。

圆静俗姓许名胜，原籍四川成都，父亲曾是四川的地方官，素以清廉爱民著称。许胜六岁时，父母特地请了一位私塾先生教儿子读书识字。那先生有个女儿，就是江花，才四岁。每当许胜放学后，两个孩子就一起在花园里嬉戏玩耍。到十三、四岁，许胜已经是个翩翩少年，江花更是长得亭亭玉立。两人心底里都互相倾慕，一个赌咒：非江花不娶；一个发誓：非许胜不嫁。

后来，许胜的父亲，弹劾奸臣。奸臣大怒，假传皇帝圣旨，将许胜一家满门抄斩。私塾先生也受到牵连被充军关外。幸好许胜正在青城山下一个远房亲戚家做客，在亲戚的帮助下，化装成一个砍柴少年，逃了出来，来到麻江，遁入空门，当了镇国寺一名小和尚，法名圆静。

过了几年，奸臣伏法，忠良都已平反昭雪。圆静时时怀念家人，也思念江花。可一想，关山万里，此生不可能再遇江花；况且自己已经做了和尚，尘缘已断，不应再存俗念，日子一久，也就把此事渐渐淡忘了。不料这次邂逅，又掀起圆静心底的波澜。他想：她是什么时候来到麻江的？她为什么在田家做丫环？我一定要再见到她，问个清楚……圆静想着想着，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天，圆静正在庙里诵经，看到田有获的妻子带着几个丫环进庙来烧香许愿。她们休息时，江花突然走来，出现在他面前。圆静急忙示意江花跟他来到厢房一侧的僻静处。

“许胜哥。”江花轻轻叫了一声。

“我现在叫圆静。”圆静冷冷地回答。

“这几天，你让我等得好苦啊。你把我忘了吗？”江花泪眼朦胧地问道。

许胜低头不语。半晌，才抬起头来：“江花，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江花缓缓说：“那年，父亲带着一家被押解去关外，刚走出成都，我就得了急病，昏迷不醒，实在走不动了。父亲好说歹说，差役总算开恩，允许我留在路旁一个寡妇家里寄养，以母女相称。不料过了几年，那寡妇要再嫁，就狠心把我以十两白银卖给了人贩子。半个月前，贩子又把我卖到麻江田有获家，我就做了丫环。许胜哥，你是怎么出家的呢？”

圆静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江花看着圆静，动情地说：“许胜哥，你带我逃走吧，我们一起到老家去，一起过日子……”

圆静痛苦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你应该想办法走，我已经是佛门弟子……”

江花还要说什么，忽然那边传来“江花——”的叫声，圆静连忙把她推开：“她们在找你，你快走吧！”江花恋恋不舍地望着圆静，只好走了。

圆静看着江花的背影，猛地往地上一蹲，双手捂脸，叹了一口气。

却说那妙智，秉性轻浮，对女人见一个爱一个。他对阿金已经没有感觉了。而贾氏与法明为一些钱财琐事争吵起来。贾氏撒泼放赖，闹得法明窘迫不已又不敢声张，只好自认倒霉。

一日，妙智与法明又凑在一块，谈起田有获家的女人，师徒俩眉飞色舞。法明道：“师父，听说那姓田的近日公差在外，我们何不到他家去尝尝鲜？”妙智大喜。于是两人找个借口拜访田家，分别勾搭上了不甘寂寞的乐氏和野棠。

不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行事草率，被人发觉。田有获一回家，便听说此事，气得七窍冒烟，当下喝令把乐氏与野棠绑起来，打了个皮开肉绽。田有获思忖道：“那两个秃驴如此大胆，竟敢到我的头上动土，我岂能饶过他们。只是家丑不可外扬，我得另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叫镇国寺从此断了香火！”

本州知府有个公子徐行，虽有妻室，可惜身体不行。医人说，徐公子须到外偏僻处静养一段日子，病情才会好转。田有获常去徐行家走动，一看这是个机会，便建议徐公子到镇国寺养病。诸僧见州太爷公子要来养病，只得腾出间西厢房，衙门中还特地派兵丁来守护寺门。

自此，田有获常到庙里看望徐行，也送些礼品、瓜果之类的。他过去就约略知道一些后厢房的事，这次就想利用徐行加以揭穿，趁机报复，或许可以从中渔利。一次，田有获对徐行说：“公子可曾到后厢房那边散散心？那里有绝妙的去处。”

徐行道：“既然如此，寺里为什么不让我住在那边？”

田有获诡秘地回答：“住不得的！”又在徐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徐行笑道：“有这等事吗？”便与田有获辞别，一直向后厢房闯去。

田有获见徐行走了，便一头钻进妙智房间，见妙智和法明两人正在喝酒，便坐上席与妙智他们边喝边聊。说起徐公子，田有获还特别叮嘱道：“他父亲做知府唯利是图，手段凶狠，你们要好些对他才是。”妙智等心虚，见田有获未提乐氏、野棠，以为自己做的事鬼神不知，才放下心来，连连点头称是。

两个和尚做梦也没想到中了田有获的计。这时徐行已毫无阻拦悄悄步入后厢房天井，忽听“吱吱”几声，竹林中开出一扇小门，走出两个女人。两人边走边骂，冷不防撞到一个陌生公子面前，两人吓得脸色煞白，正要回身进屋，那徐行早已抢先一步拦住，色迷迷地对她们嬉笑调谑起来。

这边徐行的仆童不见了主人，找到妙智房间里来。过了一会，只见圆静匆忙走来说：“我看到好像是徐公子往后厢房去了。”妙智、法明听了心里一怔，直冒冷汗。几个人连忙起身跑到后厢房天井，只见徐行一左一右搂住阿金与贾氏，正要亲嘴，圆静大喝一声：“寺庙之中，不得无礼！”冲上去一把将徐行拉开，阿金她们连忙飞也似地逃进屋里。

徐行见众人赶到，脸色一沉：“好个和尚，做的好事。你们以为庙里私养娼妇就不犯法吗？”我可以叫兵丁马上捆了你们几个秃驴和娼妇到衙门上去！”

圆静气愤地说：“你私闯寺中后花园，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人，是何道理？”

那妙智、法明却吓得浑身筛糠般发抖，连忙叩头：“求公子遮盖！求公子遮盖！”

徐行“哼”地一声，不肯罢休。 ．

这时，田有获装作喝醉酒的样子说：“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几个和尚吧。”

徐行答道：“这个断难饶的。”

田有获又说：“要不，叫他们送五十两白银孝敬公子买果子吃。”

徐行想了一会，一甩袖子道：“也罢，既然田相公如此求情，那就拿银子来吧，不过得拿一千两！”

妙智急了：“使不得，使不得，寺中哪有这许多银子。还是孝敬公子一百两吧。”

徐行一听，转身要走。被妙智死死扯住了袍子。田有获又假意求情：“公子，就二百两吧。”徐行如何肯答应，双方一直讨价还价，后来讲定五百两，而且还得当即送上二百两，由田有获作保，事情才算了结。

这天晚上，妙智越想越气。法明在旁出个主意：“师父，我们只要把那两个婆娘藏起来，没有了人证，就不怕他官府了。”

圆静则愤愤地说：“他是知府的儿子，难道可以在僧房中养病，可以敲诈僧人吗？”

妙智想了想，觉得他们说得不错，就和法明一起来到后厢房，连哄带骗地就把阿金和贾氏穿戴好，爬出边墙。法明在前提灯带路，妙智在后拖着两个妇人，送到菩提庵。开门的是一个小尼姑。妙智说：“我们送两个师父来入庵。”

因为没有看见净梵，妙智嗫嚅着问：“你师父呢？”

那小尼姑并不认识妙智，回答说：“我师父半个月前得病死了，断气前还叫着‘妙智，你好绝情，把我孤零零地扔在破庵里……’”妙智听了，又羞愧又难受，和法明两人默默地走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田有获就来要余下的三百两银子。妙智这时拉下脸来；“我们和尚钱也得来不易，开销又大。他算知府公子，就可以如此敲诈？如今要钱没有，要命倒有！”

田有获一听，便转来见徐行，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通。徐行气鼓鼓地嚷道：“昨日我听先生劝说，才饶他一伙性命，如今难道再减银子不成？”

田有获阴险地说：“他们现在这样，他们肯定已经把女人藏了起来。现在只好请公子回去与令尊大人商议，再摆布他们。”

徐公子仍然嘟囔着：“都是先生哄我，叫我忍忍，让秃驴赖我钱。”说着也只得去州衙门了。

徐行见到父亲，把事情一说。知府拈首胡须道：“儿怎不当即派人通知我，此事起码可以敲他千金，哎，轻放了，轻放了！”不过，知府略一思索，“要整几个和尚也不难。”他在儿子耳边轻轻说几句，徐行一边点头，一边脸上浮出了笑意。

两天后，州里抓到一伙强盗。知府吩咐狱卒，教强盗供出镇国寺是窝藏赃物之处，可免一死。强盗们便一口咬定诸僧是窝主。

衙门马上派出差人将妙智、法明和圆静捉拿到案。犯人押到，不由分说，就用重刑，要他们招供。妙智、法明早已吓瘫，连忙讨饶。知府就答应由田有获作保，放他们回去，先交一千两银子抵赃。两个和尚只得卖田、典房，好不容易凑了五百两，央求田有获先送上，并帮忙说说好话。田有获也趁机敲诈到十多亩良田。那知府得了五百两银子并不满足，又把妙智、法明抓回再审，想再榨出些油水。妙智他们连连说实在交不出剩下的五百两，知府下令再用重刑，顿时把两人打得血肉模糊。

却说审讯圆静时。圆静心知遭受陷害，坚决不承认窝赃，反而大骂：“好个狗官，你指使儿子仗势欺人，勒索寺庙，又陷害和尚。你心狠手毒，不得好死！”

知府冷笑道：“你个秃驴，乳臭未干，却如此嘴硬，来呀，给我先打五十大板！”圆静即刻被打得遍体鳞伤，不省人事。

堂后，知府父子和田有获又在一起计议。徐行恶狠狠地说：“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干脆斩草除根，把几个秃驴全宰了，把镇国寺收作官产！”

田有获心里只恨妙智、法明勾引他妾、婢，却不想把和尚杀光而绝了敲诈对象，因此说：“据小人所知，私养娼妇的只是妙智、法明，再加上赖债窝赃，可以处死了。只是那圆静，似无淫乱之行，如果一并杀头，万一上司追究下来，怕不好交代。不如先放他回去替那老不死的悟通收尸，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知府沉吟一阵道：“好，那就依你，先饶圆静一命，放回寺去。”

于是知府下令行刑。狱卒得令便将妙智、法明锁上匣枷，脸上包上厚厚的湿毛纸。可怜两个和尚当下就被闷死了。

却说那圆静被放出衙门，他浑身是伤，一瘸一拐地走回寺庙，进了悟通房间。原来这悟通早知妙智等人惹出祸来，又气又急，加上年老病重，已死了数日。圆静大哭一场，埋葬了长老。夜里，圆静空守寺庙，好不凄惨。

第二天，寺里没烧的了，圆静只好挣扎着出去砍柴。回来路过州城，见街旁有几个人正在说着什么，圆静无意中听到几句：“你知道吗？田相公家一个丫环叫江花的，前两天上吊死了！”

圆静“啊！”地叫了一声，脸色惨白。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见是一个和尚，没在意，又议论起来。

一个人问：“那是为什么呀？”

另一个人诡秘地说：“听说这江花长得如花似玉，被田相公看上了，几次三番想讨她做填房却没有得手。原来，那丫环正害相思病，饭也不吃，成天自言自语地说：‘许胜哥，许胜哥，你被人害了，你好冤呀，咱们来世再相见吧！’就上吊了。也不知这许胜是什么人，被谁害了！”

圆静脑子里“嗡嗡”作响，踉跄一下，差点跌倒。他丢下柴担，一个人摇摇晃晃地朝城外山崖走去。

“江花，是我害了你。你要和我一起逃走，我没听你的，我对不住你呀！”圆静神情恍惚，泪流满面。他走到一块岩石边停住，朝脚下的万丈悬崖望了望，“江花，我来了！”

圆静双眼一闭，跳了下去……

几个月后，阿金和贾氏害怕被害，于是上告，知府、徐行、田有获都得到应有的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