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凤凰花已经热烈吐火,增城人怀念了一年的美味将至,春夏时节,记得一定要去品一口荔枝,赴一场唐宋风雅的盛宴。
我初至增城是在五月,彼时广州春夏时节逐渐蔓延的潮热已经让小城蒸腾起独特的气质。作为一个常年生活在江南的人,会非常敏锐地捕捉到这里独具一格的馨香,一丝木系的芳香。
“芬敷谧溢,绿穗靡靡,青英苾苾”,这缕香气早被张九龄记录,玄宗朝的名相立身在大庾岭,重修梅岭古道,这位出身广府的张公也会温柔地写下故乡的荔树:农历三月,南风起,木神临,绿穗青花相倚相依,馥郁芬芳。记在《荔枝赋》中的芬芳,回首已经在历史中迤逦荡漾了一千三百年,自然是早就浸润在增城的气息中了。
“荔枝蒂似芍药,皮似龙鳞,内膜含水,果肉更似向阳而生的江萍花朵,莹润似明玉,盈寸大小的果子,未沾牙齿便仿佛要融化,是连琼浆玉露也不可及其滋味……”这是张九龄与中书省同僚说荔枝,只是长安城的人儿不是个个都有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口福,中原人遥望岭南,看到的多半是高山深林。
而后三百年,唐朝的明月化作了宋朝的细雨。大庾岭开后,梅岭不再阻隔岭南与中原和江南,绍圣年间,苏东坡入了岭南,在初食荔枝时极尽赞美:“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苏轼称赞荔枝如倾城美人,而美人也分环肥燕瘦,沉鱼落雁。当一粒粒各色品种的朱玉红果铺陈开来,我不由开始惊叹,土生土长的增城人丽丽姐则在一边熟练地剥荔枝,按着荔枝壳上的纹路轻轻一挤,便是一枚莹白甘甜的果肉,“桂味口味清爽,糯米糍最‘幼’,仙进奉近年开始出名……”丽丽姐对荔枝如数家珍。剥完的荔枝壳还连着一节细长的树枝,她拿起细枝一端,垂在前面似花瓣般展开的荔枝皮好像一个小灯笼,“你看,我们小时候吃荔枝,就这样提着‘荔枝灯笼’,在外边玩上一圈再回家的。”她的脸上似是还能看到儿时吃荔枝时“好得意”的神态。
“家种荔枝三百树,年年果熟问收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丰润的增城土壤养育荔枝树,而红纱白玉的鲜嫩果实则滋润着增城长大的孩子们。他们互相庇佑,增城与荔枝树从此血脉相连。
增城小楼的何素女,即位列八仙之一的何仙姑,食云母,得长生,当凤凰台上的五色祥云散去,铺陈开的是望舒月下增城荔枝树亭亭如盖的美景,仙姑飘落在荔枝树下,春纤缓缓拨红罗,原来仙女也会思念故乡的荔枝。她离开后遗下绿绸腰带,所到之处成为“挂绿园”,而红皮果衣上缠一纹绿色细痕的增城“挂绿”, 因“爽脆如梨,浆液不见,去壳怀之,三日不变”的美妙滋味,从此闻名遐迩。清初南粤儿郎屈大均道尽小城荔枝丰收的盛景:“六月增城百品佳,居人只贩尚书怀,玉栏金井殊无价,换尽蛮娘翡翠钗”。何家仙姑将独特的荔枝作为祝祷还予故土,而这份祝福当真长长久久地化在了滋养增城丰美荔枝树的暖风里。
如今那棵珍贵的挂绿母树被小心围起,站在三米宽的“护城河”外,可以遥望挂绿园中的繁茂挂绿树,园内的守树人正守着挂绿荔枝树。这一幕让人想到在我们去到小楼的何仙姑庙时,正是春夏之交,一间古朴陈设的室内,道姑正在弄弦抚琴,她请我们听《秋风辞》与《双鹤听泉》两首,然后微笑着说今日轮她在仙姑庙里守观。守树人守着挂绿荔枝树,就如道姑守着飞升仙府的何家女的道观,夏初风雨涌动,吹来的是六月的阵阵荔枝香,挂绿荔枝、何仙姑、道观……这些都是增城的弦,拨动出的是穿越盛唐到今朝的婉转乐声。
岁月流转,因打通大庾岭而商贾如云的珠玑巷如今已成为广府人心中的七百年前桑梓乡,岭南也早已不再是秘境,张九龄在千年前遥想的那片种满荔果的故土仍是满目繁华盛景。“岭海之珍、离支之族”,岭南独特的芬芳,荔枝的仙乡,亦是每个岭南人的骄傲。春末的凤凰花已经热烈吐火,增城人怀念了一年的美味将至,春夏时节,记得一定要去品一口荔枝,赴一场唐宋风雅的盛宴。厚重历史中沁出的一丝甜蜜,怎能不叫人珍惜?(吴泓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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