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报告文学

■ 马呈翔

善良人南柯圆梦

今天我早早地吃了晚饭，决定出去散散步。走着走着，与前面突如其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双方有惊无险地看着对方，莫名其妙地同时惊叫起来。

“王思思！”“马呈翔！”我们不约而同地互喊着对方的名字。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王思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深圳打工吗？”

“是啊，才回来，这几天听说你爱人去世了，我特意回来看看你。”

我心情很激动，高兴而又欣慰地说：“到前面那家小店去坐坐，我们好久没有见面聊天了，喝几杯吧！”“好！”王思思应道。久别重逢，我们热情激昂地握住对方的双手，很快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心情大快，千言万语吐不尽友谊，海阔天空倒出肺腑之言。此时此刻，王思思语重心长地说：“人生难免有预测不到的天灾人祸。俗话说人生三大不幸，一是少年失亲，二是中年丧偶，三是老年失子。走到这一步，应该面对现实，化悲痛为力量，从逆境中走出来，东山再起，一定会迎来美好的人生。”我们俩越说越投机。他劝我应该找个伴，“俗话说，年轻夫妻老来伴，人到七十古来稀，年老体弱相互有个照应，对吧？” 听后，我看了王思思一眼，心情沉重地说：“你讲得轻松，上哪儿去找？说心里话，我也想找一个，现在不像年轻时候容易找……”思考片刻，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来了。“要找，就找像我家小妹那样的人就好了。”他回道。我又苦苦地笑了一下，正说着，前面走来一位老人，顿时，我不时上下打量着他。老人90多岁的样子，长长的白发扎在脑后，白胡子足有半尺长，精神饱满，他看了我一眼，很不耐烦地冲着我说道：“年轻人不要得寸进尺，她看你一个人可怜，但她可是你小妹呀。”老人说话不留余地，更不由得我解释。

沉默下来后我说：“我是想找，找一个像我家小妹一样的人。”王思思看着我，我也看着王思思，这时酒劲全无，还是王思思先开口：“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家吧！改天再聊。”我也起身准备走，这一脚下去，正巧刚好把被子里面的暖壶蹬了出来，掉落在地，只听“咣当”一声，我惊醒了，原来刚才是南柯一梦。

这梦是圆梦！想要知道我马呈翔的未来不是梦，如何走出摆脱困境，容我慢慢细说。

天赐姻缘前世定

我从睡梦中惊醒，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 决定换个环境出去走走。

坐上安庆至深圳的航班，下午5点到达深圳机场，同学王思思很早就在机场外门口等候，一眼就看见了他，我俩一见如故，在酒店里坐下来，边吃边唠家常，说着说着，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王思思见状，自言自语道：“身材魁梧的马大哥，男儿有志在四方，夫妻感情深……你不要太过悲伤，姻缘前世定，阴阳总要分！” 我揉揉双眼，深深吸了口气 ：“我不说你不知道，你嫂子对我有多好，用语言我无法形容。就拿我第一次向她求婚，在我心目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或许她读了书有点文化知识，使她有着正确的恋爱观。所以她不嫌弃我穷，她说人穷志不穷，在哪儿都站得住脚。只要人勤地就不懒，能创业就有生活出路。”讲到这里，往事情景又涌现在眼前。

那是1982年元月。春节将近，同事都回家过年，我是腊月二十到的家，老大不小的我，还没有找对象，家人亲戚朋友都给我说媒，妻子是她家叔叔介绍的。有一天，我正式到她叔家，我们早早吃了晚饭就赶到她家，她家与我家大约三四里路，但没见过面。当时我穿一身蓝色休闲装，我坐在她对面，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大人都闲谈着，我没说话，不知从何说起。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起身要走，她把我们送出门外，对我说：“欢迎你再来。”我应了几句就走了。春节过后我上班去了，婚姻大事也就暂时搁了下来。

后来，我们相处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给我寄来了十几封情书，来信内容大致都是些问候和关心之类的话，她爸爸也到我单位去过好几趟，回家跟她说，我烧的菜好吃，小伙子很能干，对工作负责任，有事业心。可惜的是，由于工作压力大，没有时间给她回信。但我们这段姻缘，也还是定了下来。

我从农村供销社调到县土产公司工作。那时家里很穷，可妻子不嫌弃我，还帮忙筹钱，结婚那天只办了两桌酒席，全是家里亲戚。婚房就在仓库边一间小房子里。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取名叫马敏敏，那时实行计划生育，只准生一胎，所以只有一个女儿。我们当时日子过得很艰苦，妻子从无怨言，家里事都互相商量，但也打过架、争过嘴，打架的时候我让着她，因她个子小，我不愿伤害她，我抱着她，她也没办法，事情也就过去了。我们从来没讲过要离婚的事，都是她让着我，我也让着她。小日子也就这么过着，很有幸福感，我也很满足。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普通平凡的百姓家庭，夫妻之间磕磕碰碰也常有，但几十年夫妻生活，从未破口伤人，更从未提过离婚，突然间人说没就没了，怎会不撕心裂肺。

坎坷艰难经商路

妻子是县茶厂职工，1998年单位破产。我们县土产公司单位效益也在走下坡路，勉强低谷运转。但妻子章育华脑子灵活，胆子大，应变能力很强，善于捕捉商机。她说：“单位不行咱们开店。”“那好。”我们心向一处想，劲往一块使，依法办完手续，开了个烟酒店，规模小得可怜。当时家里只有1000多元，进货款缺口大，烟酒和小日用品，一天下来营业额卖不到几十块钱。听说啤酒好卖，我们就东借西凑下本钱，购了10件啤酒，几天下来，一瓶都没卖出去。后来一场洪水，给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我们不知怎么办，只有放弃店里货物，听天由命。因洪水太大，后来将店里的啤酒全部冲到了马路上，店里一片狼藉，我们一家三口都掉下了眼泪，总共亏了几千元，店子开不下去了。

第二年，改行开茶叶店，经过上次的打击，我们身上真的没有钱了。一天，我公司经理来了找到我说：“你住的房子要实行房改，就是说拿钱买下来。”我问经理大概要多少钱，经理说：“如果买的话，要付12000多元。”我一听这话没有思考地说：“我的住房，我不要，身上没钱。”经理看着我说：“这钱我借给你。”我厚着脸皮应了下来，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边开店省吃俭用，加上我还在上班，有点工资，经过两年的奋斗，把钱终于还给了经理。小店在继续经营，慢慢地开始有了收入，店里生意一天天好了起来，但也只能够全家温饱。有一天，有个顾客打来电话，此人有点熟悉，说想要点高档茶叶，数量90斤，送到蚌埠某个地方。我们全家乐坏了，把这几年挣的钱，家底全拿出来。妻子第二天还带了个小姑娘作伴，当天就运到蚌埠，把茶叶交给那人，等候消息，一等几天没有结果，妻子急了，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我们可能被骗了。我在某个地方，茶叶被他们运到XX酒店去了，我被他们控制了，我是偷偷给你打电话的。”我说：“你不要急，现在正在严打，我去报案。”经过公安介入，妻子算是安全出来了，但茶叶血本无归，算是买了个教训吧。

日子还是要过的。妻子亲自进山，到浙江菇棚亲自收购香菇，在当地老百姓家住了一晚上，收了30斤，第二天卖了，利润有100多元，我们全家都很开心。慢慢的，我们的店一天天好转，步入正轨。我们的经济也宽裕了许多，妻子那时40多岁，也开始打扮自己。有一天，妻子在商店买了一双鞋子，说鞋子穿着抵脚痛，第二天又换了一双，还是脚痛，有经验的人说：“你那是风湿痛。”到县医院一检查，果然是内风湿病，家里人听后真是晴天霹雳，雪上加霜，为了这个病，我们开始四处求医。

说到这儿，王思思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宾馆吧！”我点了点头，宾馆离我们不远，很快就到了，其实，他早就把房间订好了。王思思一直陪着我，我们坐了下来，一点睡意都没有，王思思是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求医的，说起求医之事，又勾起我心中往事，这真是，一把辛酸泪，谁解其中味。

漫长的求医之道

我的好友王思思，对我的妻子章育华病况极为关心。时刻挂念了解她的病情，知道她的病情后，又急于帮忙寻求名医治疗。王思思哀叹地说：“你的人生历经磨难，走到现在确实不容易。”

我们夫妻的命运，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起求医之事，10年前就已开始寻求治疗，因忙于生计，也耽误了治病。刚开始就地就近到医疗室打针吃药，但是没有效果。后来到大点的医院吃西药，谁知病情逐渐加重，医生增加药量，药物的副作用也随之增加。后来无法进食，又转到省医院，还是不见好转，立马又转到南京鼓楼医院，再转院到北京三〇―医院。

我的家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哪怕还有一线希望，都要尽力。于是，最后又将妻子转到北京协和医院，本以为更有希望，谁知挂不上号，更住不上医院，一张黄牛挂号单800元，一位老专家医生说是有种叫赛普的进口药，一周打一针需要1000多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立即打了一针，果然神奇，风湿不痛了，高高兴兴买了不少带回了家，坚持治疗一段时间，病情大有好转。爱妻章育华终于从病痛中解脱了，恢复了健康，心情欢悦，竟然与左右邻居老姊妹跳起了广场舞。

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正常生活一年多时间。好景不长，突然有一天，妻子胃左侧疼痛，到医院检查发现患了胰腺炎，在县医院住院但未见好转。后来，又从东至县医院转至安庆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又转至安徽省立医院，慢慢有了好转，医生告诉我们回家慢慢调理。

妻子的风湿病耗费了巨额费用，耗尽了全家人的精力。茶叶店因此无法经营。

安息黄泉是你家

我的好友王思思，每隔一两个星期，都要询问我妻子近况。一次，他来我家看望妻子章育华，发现我两眼红肿含泪，他也没有再问，我实在憋不住了，于是和盘托出倾吐出来。从上海回家第一天很正常，次日凌晨0时，妻子大便带血，而且血量很大，足有半脸盆。我们将她送进附近的阳光医院进行抢救，经医生检查诊断，确定为消化道出血。治疗的第四天，也就是2021年11月29日，出血量更大，病情更加恶化。医生立马决定转县医院，经检查确诊，建议又火速转至安庆市立医院，医生再次检查，决定通知家人把病人带回家。这是噩耗的降临，我们全家包括亲朋好友，在茫茫人海中，为妻子转战南北，财产几乎耗尽。就在这一天，2021年11月29日，妻子章育华离开了人世，永远定格在那年。我中年丧偶，这是人生中一大痛苦。

从妻子患病的第一天，我们全家每个人都尽到最大责任，奉献了全部精力。在她治病期间，我要感谢的除了亲朋好友，更有医务人员，要感谢他们的关怀、同情与支持，借此致以崇高的敬意。

爱妻章育华走了，我痛不欲生。当时都失去了生活的勇气，人生最好的年华，留给自己的是孤独，我的眼泪自然流淌，我今后的路如何走？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王思思看我如此伤悲，建议我更换环境，调节心态。他突然起身拉住我的手走进了一家歌舞厅。顺手拿起话筒，唱一段：“自从你走后我心好难受，从此没有人相守；我们不是说过要活到白头，如今为何你却放了手。想你的时候我流泪，谁说男人不懂憔悴。一滴一滴的泪水，滴洒酒杯，我独自喝下这杯苦水，为了爱，流下伤心泪，这一辈子爱你不后悔。只想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永远永远都是那么美！”

亲人鼓励走出困境

我到深圳看望好友王思思，在家和我女儿匆匆道别就离开。女儿担心我，给我来了几次电话，主要是怕我承受不了打击，身体会生病的，女儿想得很周全。但我没有考虑到女儿失去了妈妈的痛苦，妻子在生病期间，女儿马敏敏每天都要到医院去看她好几趟，天天给她送茶端水，嘘寒问暖，想方设法地为她做好吃的，每次都要看到她亲自吃完，才放心地收拾碗和筷子。看着母亲瘦弱的身材，她偷偷地流着眼泪，为母亲祈祷能尽快地好起来。

记得有一次，那是女儿上二年级的时候，因为贪玩，第二天迟到了，老师让她罚站，说家长有责任，让她站了一堂课。第二天，老师到了我家，向我们解释说：“我不是恶意罚孩子，是真心想让马敏敏有更好的成绩走入社会……”

我站在窗外沉思很久，不知从哪传来了忧伤的歌声：“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你，我第一次哭泣为我擦泪的是你，我第一次跌倒时搀扶的是你，我第一次喊妈妈呀，最开心的是你，我第一次离开家送我的是你，我第一次有成绩最激动的是你，我第一次绝望时呼唤的是你，我第一次懂事时夸奖的是你，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没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

当我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在深圳待了10多天，想回家去。王思思一把拉住我说：“咱们是同学又是兄弟，说这话见外了，我现已调至报社工作，我建议把你坎坷的经历浓缩成一本小册子，留着作纪念，你看怎么样？”我说：“那好哇。”他说：“现在只欠你妻子的人生简介。”

我的爱妻章育华，安徽东至县人，1962年3月18日出生，1981年毕业于东至二中，中共党员，1982年3月任东至县茶厂团支部书记。

1979年9月，进入东至县茶厂工作，分配在制茶车间。那时，她才18岁，别看她个子不高，干事非常卖力，脏活累活抢着干。车间加工茶叶时，大包小包的茶叶，她总是一个人扛着上料加工，把自己的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单位同事和领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职工年终评选，她总是把荣誉让给别人，自己默默无闻地付出。

每年进入6月，厂里开始加工茶叶，天气热，车间气温高，条件差，妻子穿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反反复复地穿着，长年累月的，留下了类风湿的病根子，她从不叫苦叫累。

1998年，单位裁员，她第一个站出来把工作位子让给年轻人。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我们吃尽了苦头，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当时亏得身无分文，连买菜的钱都没有，而妻子总是乐呵呵的，从不埋怨谁。

一直到最后她类风湿病加重了，自己也很坚强，能站着决不坐下，同学、同事打来电话找她，她总是装着没事一样，她也不愿麻烦女儿，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一点点的担心，直到她临终时，还是面带笑容离开人间的。

本文原载于《时代报告》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