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火给买的《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梁庄十年》作为母亲节礼物。
名字就很乡土。手头还有一本没翻看的《乞力马扎罗的雪》。我想,“礼物”总得翻开看看。
晚上9点陪小齐亲子阅读,我坐在他对面,剪掉薄膜,拆掉书封,跳过作者简介、甚至跳过了前言。
和作者一起坐着火车,“在颠簸中看着娃,翻看着《遥远的房屋》”,小齐偶尔会溜号,我不时的抬头看看他,没入眼没入心的翻到下一页。
当作者“掀开窗帘,在朦胧的夜色和火车的疾驶中,原野急速退去,又不断涌现。掩映在树木中的房屋沉默着,隐约可听见夜晚的呼吸。”无来由的,我的心就被攥住了。
同样的夜晚,同样的火车,我知道,这趟回乡之旅,我和她一起了。
《中国在梁庄》,我想认真拜读下。
于是,我重新看了一下作者简介:梁鸿,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乡土文学与乡土中国关系研究。
所以,当代作家与她的故乡、我们与我们的原乡、我们与我们的时代关系,我想认真看看。
当火车到达“穰县”,作者想起她第一次从小乡村来到小县城,“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而已,所展现给一个乡村孩子的形象却是一种明确的阶层与距离”,我就知道,这应该是一个“群体事件”了。作为梁庄人,我不知她会做到多克制,但是她一定是带着深厚的深种的情执,带着你我,用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这份被选择性忽视的深深的土地和在这片土地上出生的人们。
于是,“高速公路,犹如一道巨大的伤疤,在原野的阳光下,散发出强烈的柏油味和金属味”这样的景观,“司空见惯”的铺陈开来。
经过“主街道被周边新兴的街道和新建的房屋包围,变得破败不堪,荒凉异常”,“由于整体方位的变化和房屋的破旧,给人以奇异的陌生感和错位感”的吴镇,梁鸿回到了老屋后院埋着爷爷,村里公墓葬着母亲的“没有归属感,没有记忆感”的梁庄。
突然有点跳脱的是,当梁鸿开始对父亲进行“访问”时,一种对叙事结构或者方法的问询从纯文学阅读的感受中被拽了出来,随着接下来大量篇幅的“田野调查”似的“讲述”,一种文学和社会学来回切换的阅读体验,对文本属性模棱两可的定位,这种特殊感受,虽然不影响阅读行进,但是一直伴随左右,像在看一个纪录片,一个报告文学,但还都不是。直到阅读完毕,在后记的时候,得到了作者的解惑——非虚构文学,才有了“图穷匕见”般的豁然。
但是值得说明的是,这种另类观感,一点也不影响你想一气呵成看完的迫不及待的心情。
于是,梁庄人的“生存境像”就在这样类似于作者设计的问卷调查中,展现了出来:
新一代农民工在城市没有户口,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城市不是自己的家;而乡村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遥远的没有情感的事物,没有归属感。这种双重的精神失落,让他们被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包围,直到有一天,他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拼命抱着那即将被交警拖走的三轮车,不顾一切的哭、骂、哀求,或者向围观的人群如祥林嫂般倾诉。那时,他的人生一课基本完成。他克服了羞耻,成为了“羞耻”本身。他靠这“羞耻”存活。
如果这样的叙述尚且客观,那么在《出梁庄记》里,她的懂得最微妙情感的青哥,在北京的城乡结合部,租的“房间”,六七平米,很矮,没有窗户,房间里所有的物品、凳子、桌子、案板、碗、床等等,都将就着堆在各处。床是用砖头支起来的一个木板,上面堆放着被子、衣服和杂物......
不仅仅是青哥,散落在各个城市的“梁庄人”都边缘的存在在“不被看见”的“肮脏”角落,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被历史车轮滚滚碾过,被时代“绞肉机”残忍绞碎,像一块破抹布,只配在巨大的阴影下摩擦,然后被无情的清掉。
他们没有一盆花、一幅画,没有干净的地面,整齐的床铺桌椅,等等,这些可以看作人对生活的信心和内心某种光亮的物像。
当梁鸿被这样逼仄、封闭、压抑的空间弄得诧异时,青哥补充说,前面有棵大树,一到夏天还怪凉快。
一再说再也回不去的梁鸿,我突然就猝不及防的收到了她的感性,她说:
“媒体为那些矿难所选的照片,每一张都带着巨大的观赏性和符号性:呼天抢地的号啕,破旧、土气的衣服,乞怜、绝望的表情和姿态,满面的灰尘,这些图片、表情都是羞耻的标签。”
她说:“河南矽肺工人不得不‘开胸验肺’,虽然现代医学早已能够透过化验来证明矽肺,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投诉失败,为了得到自己的权利,他必须选择羞耻的方式,必须如此羞辱、破坏、贬损自己的身体。”
她说:“他们作假、偷窃、吵架,他们肮脏、贫穷、无赖。”
然后,她没说,但我却清晰的听见:“这样你满意了吗?”
这无声的呼号,让我瞬间泪如雨下。
其实,大多数时刻,我看到的都是作者的克制与心疼,乃至她的哽咽,就像杜甫“少陵野老的‘吞声哭’”,哭还得把声憋回去。
然而,作为“即使回不去但也割不断的”梁庄人,此刻我共情到她的心恸,理解到她的呐喊。当“梁庄人”在外面,像蛆虫一样无助又麻木的活着,在泥泞里挣扎,口鼻一会儿陷进去,一会儿又翻出来,没有死去,也不算活着,完完全全的枯燥,没有一点亮光的生存现状时,当“梁庄人”把苦难理解成自己的宿命甚至把不幸反噬成对自己的怨怼时,这份漫卷过来的悲伤与心酸,就凭她是梁庄人,是中国在梁庄的梁庄人,一问三诘,情理之中。
从《中国在梁庄》的克制到《出梁庄记》的心恸再到《梁庄十年》的记录,梁鸿回到了梁庄。抛却沉重的脚步,但她白描似的“我看见你”,依然让我热泪盈眶。每个生命都值得被看见。
“我拿出席子、被子、褥子,铺在书房的地板上,今晚,我们几个姑娘在这块儿睡地铺。燕子直接跳到上面,长手长脚躺在上面,春静侧身躺在她旁边,小玉靠在书架边,拿出一根细细的香烟,我找出打火机,为她点上。她深深吸了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那么多的苦痛挣扎,这么多的死里逃生,“当拿出一根细细的香烟,我找出打火机,为她点上”,就像用力拥抱了小玉的所有委屈,这一刻作者也深深拥抱了“那个软弱、自卑、敏感、内向的自己”,拥抱了她无法抽身的梁庄,和这个奔涌向前的时代。
记录片里梁鸿也总是不自觉地就湿了眼眶,隔着屏幕我也几度潸然。
生活,重复在交错的时空,境像掩映出群体共识。
我突然觉得,她会继续记录下去。看到最后,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回答。
感谢梁鸿旷达的情感和情绪,能够离开梁庄还能看见梁庄。
此时,我也想抽出一根细细的香烟,给我自己点上,也想给你点上,在大大的烟圈中,我向你推荐梁鸿和她的梁庄。
作者: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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