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时光

　　瑞士是个“小国”，也是个“大国”。其国土面积仅有4万多平方公里，即便在欧洲，也只能算“身形袖珍”；但若论钟表，它却高山仰止、举世公认。宝玑、雷达、劳力士、欧米伽、百达翡丽、江诗丹顿……这些驰名世界的钟表品牌，都属于瑞士。钟表业不仅为瑞士创造了无限商机，更成为其最重要的象征之一。

　　瑞士何以成为世界钟表制造中心？瑞士钟表业又为何能历经400多年而不衰？让我们一起来一探究竟。

　　风云际会

　　钟表并非起源于瑞士。

　　13世纪末，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使欧洲各国迎来了科学与艺术发展的黄金时期。至15世纪，大航海时代拉开帷幕，西方国家迈出了地理大发现的步伐，钟表也成为必不可少的工具。自此，制表技术在欧洲得到了飞速发展。

　　除了实用性，对时尚的追求也是欧洲钟表业迎来黄金时代的重要原因。彼时，时髦的法国王公贵族大量订购奢华昂贵的钟表，以彰显其身份及品位，钟表业自然进一步蓬勃发展。

　　1517年，马丁·路德发起的宗教改革运动席卷欧洲，法国新教胡格诺派和天主教之间也爆发了宗教斗争。胡格诺派教徒纷纷迁至瑞士日内瓦，在另一位宗教改革家约翰·加尔文的领导下，日内瓦逐渐成为当时欧洲宗教改革的中心，被称为“新教的罗马”。

　　加尔文宗教义提倡节俭，反对奢侈，禁止信徒佩戴珠宝首饰。日内瓦当地的金匠和珠宝匠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想办法转行。正巧，新来的教徒中有不少身怀绝技的制表工匠，来自法国的制表技术与瑞士当地的首饰加工技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结合在一起，新生的钟表业开始在日内瓦出现。

　　当时，加尔文宗的“预定论”对信徒们的人格塑造产生了重要影响。按照该理论，只有上帝选定的少数人才有资格获得救赎。对于信徒来说，要想争取救赎，必须踏踏实实地遵循自己的“天职”，“增加上帝的荣耀”。这使得新教徒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得非常勤勉、努力且自律。

　　由于瑞士土地贫瘠，不适合农业耕作，除了去当雇佣兵外，大多数瑞士人只能专注于那些需要耗费大量人力才能完成的工作。而钟表制作，作为那个时代最需要耐心、最耗费精力，同时又最能“增加上帝荣耀”的工作，完全契合了瑞士人的生存与精神诉求。

　　很快，制表业就发展成为一门新兴的、独立的手工行业，风靡整个日内瓦地区。随着行业规模的扩大，世界上首家钟表行业协会——日内瓦制表协会于1601年成立。据说，当时日内瓦的制表厂和手工作坊超过500家，日内瓦也由此成为世界钟表制造中心。

　　傲视天下

　　直到今天，瑞士钟表业仍居世界领导地位。这一“长久的荣耀”离不开专业知识、先进技术和创新能力的支撑。瑞士钟表业的许多发明均为世界首创，世界首只腕表、首只石英腕表、首只防水腕表，世界最薄的腕表、最小的腕表、最贵重的腕表等，都是最佳佐证。

　　瑞士钟表业的高度繁荣，离不开众多天才人物的努力。

　　1705年，瑞士钟表匠丹尼尔·尚维沙在实践中逐渐意识到，即使是最能干的工匠也不可能掌握所有制表工艺。于是，他雇佣了能够制作表盘、表壳以及熟悉其他相关手工技艺的匠人，推动当地钟表制造业实现了初级分工。作为钟表史上第一位倡导传统手工钟表技艺分工协作的人，尚维沙被尊称为“瑞士钟表工业之父”。

　　1777年，亚伯拉罕-路易斯·伯特莱以手肘运动产生的能量为动力，发明了中心式自动盘，制造出世界第一只“永恒”腕表，从而很好解决了手表停摆的问题。许多人认为，这项发明是现代自动上链腕表的前身。伯特莱还先后发明或改进了直线仪、偏心机和工字轮等制表工具及精密手表零件，因而也被誉为“瑞士制表工业之父”。

　　1795年，路易·宝玑发明了陀飞轮。它由70多个精密零部件组成，重量通常不超过0.3克，约相当于一根羽毛的重量。这个精巧绝伦的机械装置可以“补偿”重力对走时精确度的影响，是公认的钟表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也代表了当时机械表制造工艺中的最高水平。同时，由于陀飞轮独特的运行方式，钟表的动感艺术美也被极大发挥出来。

　　1867年，百达翡丽制造了第一款万年历怀表。这款怀表将复杂的年历算法转化为大小不等的齿轮运作，并塞进小小的表壳里，可以想见其机械结构之复杂，制造工程之困难。1925年，百达翡丽推出第一只具备万年历功能的腕表，成为腕表领域万年历功能的引领者。这块腕表不仅可以显示日期、星期、月份，还能显示月相盈亏。其精巧程度即便在今天也令人瞠目结舌，在当时更是没有任何一块腕表的复杂程度能够与之相比。

　　1891年，爱彼发明了直径为18毫米并具备三问报时功能的超小型机芯。在那个电灯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这种表为身处于黑暗中、肉眼不能视物的人们提供了“聆听时间”的新选择。三问表通过极为复杂的机械装置将时间显示转化为一连串“打簧音响”。有时，为了让音色更加悠扬，表内要装上3套甚至更多套锤簧，很多零件细如发丝，精密至极。直到今天，三问打簧在钟表界依然属于首屈一指的复杂功能，是最高制表工艺的代表之一。

　　至19世纪末，机械表最尖端、最复杂的三大技术——三问报时、万年历、陀飞轮全部在瑞士面世，每一项技术都开创业界先河，引领发展方向。瑞士制表技术一时傲视天下，独领风骚。

　　历史的车轮进入20世纪后，腕表逐渐取代怀表，成了市场主流。瑞士人针对腕表进行了一系列改进，并把原先怀表才有的计时、日历等功能，以及陀飞轮、自动发条等装置统统移植到腕表上。

　　在那段对于钟表业而言尤其特殊的日子里，太多钟表大师终其一生，只为一件完美作品；多少手表品牌都在摩拳擦掌，希望通过高超的技艺与独特的设计张扬其品牌性格与文化内涵。从那一刻起，瑞士手表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计时工具，转而成为了一种艺术品。钟表的历史也由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重回巅峰

　　1967年，第一只石英电子表诞生于瑞士纳沙泰尔州。遗憾的是，当时的瑞士钟表业仍沉醉于自身的辉煌中，没能继续深入探究这项技术。

　　差不多同一时期，当时的钟表制造小国日本却对石英电子技术投入了极大的热忱，并推动其迅速产业化。1969年，日本精工集团推出的石英电子表投放世界市场，随后又推出显示式电子表。随着手表款式不断推陈出新、价格不断下降，石英表开始成为钟表消费主流，日本石英表也成为新宠。瑞士手表疲于招架，市场占有率日渐萎缩。

　　上世纪70年代发生的两次石油危机使全世界陷入经济衰退。美元兑瑞士法郎大跌，包括黄金在内的金属价格上涨使机械手表原材料成本大幅增加，瑞士数以千计的小钟表厂因此停业或倒闭。1970年，瑞士还有约1600家钟表厂和9万名工人，到了1984年已经缩减至632家公司和3万名工人。瑞士三分之二的钟表业岗位消失，超过一半的钟表制造公司破产，大量的瑞士品牌消亡，瑞士钟表在世界市场的占有率也由43%下降到不足15%。

　　1980年，日本成为第一钟表生产大国。世界钟表市场不再是瑞士唱“独角戏”的舞台，瑞士钟表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面对日本石英表的冲击，是否应该放弃机械表？瑞士人给出的答案是：拒绝转型，专注升级。瑞士人世代传承的工匠精神以及对传统和专业的执着由此可见一斑。

　　瑞士人坚定地认为，瑞士钟表业的定位应该是机械表，特别是高档机械自动表。日本钟表和瑞士钟表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品牌和历史！瑞士钟表完全可以在工艺和文化上碾压对手，因此应为机械表添加更多设计元素，使其变为高端奢侈品，成为佩戴者品位与身份的象征。

　　瑞士还站在国家层面的高度制定了保护瑞士机械表的法律，助力打造“瑞士制造”金字标识。“瑞士制造”原产地标识就是手表的“第二品牌”，也是最具信服力的品质保证。此外，一块“瑞士制造”的手表，除了使用功能外，还具有牢固的价格“防火墙”和稳定可靠的收藏价值。

　　凭借集历史、文化、技术于一身的高端品牌形象，瑞士机械表成功重塑了自身的风格，与日本钟表形成了差异化发展格局。

　　在坚守传统和品质两大固有内在价值的同时，瑞士人还不断革新技术，先后推出了一系列新款，并且把机械表的厚度降到了“毫米级”。

　　1992年，宝玑1735系列问世，这款号称“表王”的世界上最复杂的机械表具有21种功能、744个零件，据说最顶级的钟表师傅一年也只能制作一块。

　　通过这种对极致的追求，加上技术、品牌双重“防火墙”的加持，瑞士机械表终于重回巅峰。

　　当然，很多瑞士钟表企业也走过弯路。

　　比如，欧米茄一度推出了2000多款手表，产品横跨高、中、低档，但由于定位模糊，公司亏损严重。后来，欧米茄把手表样式减少到130种，并且彻底回归高档手表。欧米茄销售额随后触底反弹。

　　斯沃琪集团则在低端市场上开始与日本手表正面厮杀。通过调整产品结构和生产布局、简化生产工艺过程等措施，斯沃琪成功压缩了约80%的生产成本。同时，增加产品的品种、样式和功能，推出了一系列具有高科技含量的新款式，创造出了五光十色的视觉享受。由此，斯沃琪手表不再仅仅是一块手表，而变成了一件性格鲜明的时尚装饰。斯沃琪手表一经推出便风靡全球，引领了全球流行时尚，成为世界上最畅销的手表之一。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机械表收藏热兴起。人们开始学习、欣赏机械手表的制造工艺，研究不同作品的“个性”，研究钟表业本身的文化与历史。其中，瑞士手表特别是瑞士机械手表受到市场广泛的认同。与此同时，日本经济却因1985年的广场协议受到了沉重打击，日本钟表业的辉煌也随之褪色。

　　1994年，瑞士终于超过日本，重登世界第一钟表制造大国的王座。

　　瑞士钟表企业认为，以价值衡量的市场份额比以数量衡量的市场份额更加重要。根据瑞士钟表工业联合会发布的数据，2021年瑞士钟表出口额达到223亿瑞士法郎的历史新高，其中仅手表就达到212亿瑞士法郎。瑞士手表的出口量仅占全球产量的2%，销售额却占全球的60%以上。2021年，瑞士出口的手表中仅有40%是机械表，但却占到了瑞士手表出口总额的87%。在中高档手表市场，瑞士仅把极少份额留给了来自其他国家的竞争对手。

　　直到今天，机械表仍然是瑞士钟表业的核心优势所在。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充满智慧的机械装置之一，瑞士机械表展现出的精湛技术、卓越工艺、深厚内涵和优雅文化，是一种永恒之美，其价值历久弥新。 （李学华 来源：经济日报）